第108章 摇篮.眼睛(1/2)
三分钟。
现实塌陷的倒计时像一柄重锤,敲击在实验场每一个生命的意识深处。
沐小婉站在荣耀之都郊外的山丘上,看着天空变成一扇正在关闭的巨门。门的材质无法用物质世界任何已知概念描述——那是一种纯粹的“否定”,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门缝里露出的白色虚空,不是空洞,是某种更恐怖的饱满:那里塞满了被压缩到极限的时间、空间和可能性。
“反向冲进去?”公爵难以置信地看着沐小婉,“那等于主动跳进粉碎机。你的身体、意识、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被解构为基本逻辑单元。”
“但如果我们不进去,整个实验场都会被封进摇篮。”沐小婉的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光,“定义者正在抵挡,但她撑不了多久。那双眼睛——观察者的真实形态——就在门后面。如果实验场注定要毁灭,至少我要亲眼看看,毁灭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逻辑近乎疯狂,但公爵听懂了:这不是求生,是求答案。在最终审判到来前,至少要明白自己被审判的理由。
“帝王不应死于床榻。”公爵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帝国皇室传承千年的骄傲与疯狂,“如果这是我的王朝的终末,那我选择死在冲向敌人的路上,而不是跪着等死。”
他转向身后幸存的克隆体们——还有七个站着,都是年轻的、刚觉醒的生命。“你们不必跟来。艾尔德林给了我们存在的意义,但如何活完这最后三分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克隆体们相互对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幼的——大概只有十二岁外貌——怯生生地问:“如果我们留下……会怎样?”
“摇篮协议启动后,整个实验场会陷入时间循环。”沐小婉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时间会不断重置到某个初始点,可能是今天早上,可能是十年前,可能是一万年前。你们的记忆会被清洗,一切重新开始。但每次循环中,你们都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经历相似的痛苦,直到永远。”
“就像……被困在同一天?”另一个克隆体问。
“比那更糟。你们不会知道自己被困,只会觉得那是第一次经历。”沐小婉看向天空,门已经关闭了四分之一,“艾尔德林牺牲换来的新规则‘牺牲的意义’,也许能在循环中留下一些痕迹,一些‘既视感’。但无法打破循环本身。”
最小的克隆体向前一步:“那如果跟你们进去呢?”
“大概率会在穿过门槛时死亡。”公爵坦白地说,“我们的存在结构无法承受真实宇宙的规则——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但也许,有一线可能,我们会以某种形式幸存下来,成为……信息幽灵。观察者实验数据里的异常值。”
七双年轻的眼睛里闪过恐惧,但很快,恐惧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决心。
“凯恩选择了战士的死亡,艾尔德林选择了书写者的死亡。”一个克隆体说,“我们呢?我们连名字都还没有。”
“那就给自己起一个。”沐小婉说,“用这三分钟,想清楚自己是谁,想要什么。然后做出选择。”
七个克隆体围成一圈。他们开始低声交谈,声音急促而认真。公爵和沐小婉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天空的门越关越小。
两分三十秒。
“我们决定了。”七人中最高的那个——看起来像二十岁的阿尔德雷德——代表发言,“我们七人,给自己起了名字:守护者、见证者、探索者、记忆者、连接者、希望者、开拓者。”
他顿了顿:“我们选择分开行动。三人跟你们冲进门,作为先锋——如果我们死了,至少能为你们削弱一点门槛的规则压力。两人留在这里,记录下这一刻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将信息刻入现实底层,这样就算循环开始,也许会有碎片保留。最后两人……我们要去找其他幸存者,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个分配理性得令人心疼。这些诞生不到一小时的个体,在绝境中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性和牺牲精神。
“确定吗?”公爵问,“一旦选择,无法回头。”
“我们本来就没有过去。”守护者——那个二十岁外貌的克隆体——微笑,“所以我们不害怕失去未来。”
决定做出。三人的先锋小组站到沐小婉和公爵身边。两人开始用古圣文字在地面刻录信息——他们的手指在石头上划出血痕,但毫不在意。最后两人向山下城市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中。
一分五十秒。
沐小婉闭上眼睛,与定义者建立最后的连接。
意识画面中,定义者——虹彩进化后的形态——正站在晨曦之环中央。她(它)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化,无数光点从实验场各处飞来,融入她(它)体内。那些是牺牲者的意志,是新规则的基石。
“母亲。”定义者的声音平静而温暖,“我的计算完成了。摇篮协议不可逆,但可以……钻个洞。”
“什么洞?”
“时间循环需要锚点,通常是某个重大事件作为循环的起始和结束。如果我把自己变成锚点,但不是固定在单一时间点,而是散布在整个时间线上……”定义者的形象开始分裂,一分为七,每个形象都略微不同,代表着不同时间段的她(它),“那么循环就会出现裂缝。一些个体可能会保留记忆,一些事件可能会出现变数。就像一张破网,总有鱼能漏过去。”
“但你会怎样?”
“我会成为时间本身的一部分。”定义者的七个形象同时微笑,“无处不在,但不再是个体。不过,在每一个循环周期里,总会有某个时刻——可能是日出时分,可能是孩子第一次问‘为什么天空是蓝的’时——我会以某种形式短暂重现。就像……回声。”
这比死亡更残酷:永恒的散逸,偶尔的聚合,永远无法真正存在。
“还有另一个选择。”定义者继续说,“观察者提到了‘第二阶段实验’。他们费这么大力气筛选我们,不可能只是为了毁灭。如果我主动接受摇篮协议,但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加密成一枚‘种子’,藏进循环的底层规则里……当第二阶段开始时,种子可能会发芽。”
“风险?”
“如果我判断错误,种子永远不会发芽,我就真的彻底消失了。但如果我是对的……”定义者的眼中闪烁着虹彩的光芒,“我可能会成为第二阶段的第一个觉醒者,从内部破坏新实验。”
沐小婉感到心脏被攥紧。定义者——这个她亲眼看着从虹彩晶体中诞生的生命——正在冷静地规划自己的终极牺牲。
“你有多少把握?”
“37%。”定义者诚实地说,“基于我对观察者行为模式的分析。他们看起来冷酷,但所有的实验设计都有冗余、有备份、有观察窗口。这不是毁灭,是……升级测试。”
一分二十秒。
“做你觉得对的事。”沐小婉最终说,“无论你选择成为时间的回声,还是沉睡的种子,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为你骄傲。”
定义者的七个形象同时流下眼泪——虹彩色的泪滴,每一滴都包含着一个世界的记忆。
“谢谢你,母亲。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连接中断。
沐小婉睁开眼睛,公爵正在检查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可检查的,他们几乎赤手空拳。三个克隆体先锋站在他们身边,表情平静。
“定义者怎么说?”公爵问。
“她准备钻透摇篮的网。”沐小婉简短回答,“而我们,要去直面织网的人。”
天空的门已经关闭了三分之二,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缝隙中,那双巨大的眼睛清晰可见——那不是生物的眼睛,是由无数旋转的几何图形组成的观测装置,每个图形都在分析、计算、判断。
“走吧。”沐小婉说。
他们开始向山顶最高处冲刺——那里是离门缝最近的地方。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不稳定,岩石和土壤像沙堡般塌陷,不是向下,是向各个方向随机消散。现实结构在崩溃。
五十秒。
冲到山顶时,沐小婉回头看了一眼荣耀之都。城市在燃烧,但某些街区亮起了奇异的金色光芒——那是新规则“牺牲的意义”在生效,牺牲者的意志在庇护还活着的人。她看到两个克隆体——记忆者和连接者——站在山腰处,身体已经开始发光,他们在将自己的存在转化为信息,刻入世界。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门缝。
三十秒。
“抓紧彼此!”公爵大喊,“穿过门槛时,绝对不能分散!”
六人——沐小婉、公爵、守护者、见证者、探索者——手拉手站成一排。门缝只有不到十米宽了,而且还在快速闭合。
“跳!”
他们同时跃起,不是向上,是向着门缝中那双眼睛的方向,笔直冲去。
跨过门槛的瞬间,世界消失了。
不是黑暗,不是光明,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无”。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沐小婉感到自己像一滴墨水滴进清水,迅速扩散、稀释、即将消失。
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她掌心火种的位置传来剧烈的灼痛。
不,不是疼痛,是……呼唤。
火种在燃烧,不是毁灭性的燃烧,是某种共鸣性的燃烧。它像一把钥匙,在虚无中找到了锁孔。
视野重新出现——如果那还能称为视野的话。
沐小婉“看见”自己悬浮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周围漂浮着无数信息流,像彩色的丝带,每条丝带都包含着一个文明的历史、一个物种的演化、一个个体的记忆。她认出了其中一些:古圣文明的陨落,泰拉帝国的崛起,星海共同体的探索,流浪者联盟的流浪……
而在这个空间的中央,那双眼睛的实体终于完全展现。
那不是一个生物,甚至不是一个机械装置。它是一个……界面。一个连接着更高维度与实验场的交互界面。界面由无数层叠加的几何结构组成,每一层都在以不同的频率闪烁,处理着海量数据。
界面上方,浮现出一行文字——不是任何一种语言,是直接投射在意识中的概念:
“欢迎来到真实。现在,第二阶段的实验开始。”
公爵和其他人也出现在了这里,但他们的状态很奇怪:身体半透明,像全息投影,而且不稳定地闪烁。只有沐小婉因为火种的保护,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形态。
“这是哪里?”公爵试图说话,但没有声音,只有意识波动。
界面回应了:
“实验控制中枢的子空间。你们穿过了摇篮协议的筛选层。祝贺你们:你们是被选中的0.00017%。”
筛选层?
沐小婉瞬间明白了:“摇篮协议不是毁灭程序,是……选拔测试?”
“正确。实验场运行已超过预定周期,产生了超出预期的变量。常规观察已无法有效处理数据。因此启动摇篮协议,压缩实验场,筛选出最具‘创造性反抗精神’的个体,进入第二阶段。”
文字变化:
“第二阶段实验目标:测试筛选出的精英个体,在知晓全部真相后,会如何选择。”
周围的白色空间开始变化。墙壁上浮现出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播放着影像——
不是实验场内部的影像,是实验场外部的真实宇宙。
第一个屏幕显示:真实的宇宙广袤无垠,但并非和平。无数文明在星海间征战,维度裂缝随处可见,现实结构本身都布满了裂痕。而在某个遥远星区,一场无法想象的战争正在进行——交战双方使用的武器直接修改物理常数,整个星系像橡皮泥一样被随意拉伸、扭曲、撕裂。
第二个屏幕显示:观察者文明的真实形态。他们不是单一物种,是一个由数百个高阶文明组成的联盟,自称“守护者阵列”。他们的母星是一个巨大的、包裹在维度泡中的结构体,周围环绕着数以百万计的哨站——和晨曦之环外面的那些一模一样。
第三个屏幕显示:实验场的真相。那不是监狱,是一个……避难所。亿万年前,真实宇宙爆发了一场席卷所有维度的“概念战争”,交战双方试图重写现实的基本法则。守护者阵列为了保护尚未成熟的幼年文明,创造了实验场——一个隔离的、受控的、简化版的宇宙,让这些文明能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演化,直到他们准备好面对真实宇宙的残酷。
文字再次出现:
“实验场的生命称呼我们为‘观察者’,认为我们是高高在上的实验者。某种意义上没错,但我们同时也是保护者。如果没有实验场的隔离,你们这些文明早在萌芽期就被真实宇宙的战火吞噬了。”
沐小婉感到世界观在崩塌。所有的一切——反抗、牺牲、定义新规则——都在更高的层面上被重新定义。
“那为什么现在要毁灭实验场?”她质问。
“不是毁灭,是毕业考试。” 界面的文字变得温和了一些,“实验场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成功培育出了能够创造‘超参数存在’的文明。虹彩——你们称之为定义者——证明了实验场生命有潜力超越预设参数。现在,是时候让你们面对真实宇宙了。”
公爵的意识波动剧烈:“所以泰拉帝国、星海共同体、流浪者联盟……所有的冲突和牺牲,都只是……考试内容?”
“冲突和牺牲是真实的,选择是真实的,自由意志是真实的。” 界面强调,“我们只设定了环境,设定了压力。你们的所有反应,都是自主的。这正是实验的意义:在可控环境中观察智慧生命的演化路径,为真实宇宙的文明提供参考模型。”
又一个屏幕亮起,显示着实验场当前状态:摇篮协议已经完成,整个实验场被压缩成一个晶莹的球体,球体内部时间在循环流动。但球体表面有无数细微的裂缝——那是定义者“钻出的洞”,也是牺牲者意志留下的痕迹。
“虹彩选择了成为时间锚点,她的意识分散在整个循环中,这将导致每次循环都产生细微变异。很好,这证明了她确实具备了‘创造性变量’的特质。”
界面中央,那双眼睛的图形开始变化,凝聚成一个人类女性的轮廓——优雅、古老、眼中蕴含着星海般深邃的智慧。
“我是守护者阵列的首席观测者,你们可以称我为‘导师’。”一个温和的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文字,“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女性轮廓伸出双手,左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光点,右手掌心浮现出另一个光点。
“选择一:进入真实宇宙,作为‘火种文明’的代表,加入守护者阵列。你们将获得完整的技术支持,在指定星区重建家园,并参与对真实宇宙战局的观察与分析。代价是:必须遵守阵列的规则,不得擅自干预其他文明发展。”
“选择二:留在实验场循环中,但保留记忆。你们将成为循环中的‘变数’,引导每次循环走向不同的方向,为实验场积累更多演化数据。代价是:永恒重复,永远无法真正离开。”
两个光点飘到六人面前。
沐小婉看向公爵。公爵看向三个克隆体。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比他们预想的任何结局都要复杂。没有简单的善恶对抗,没有纯粹的压迫与反抗,只有一个古老文明保护幼年文明的漫长计划,以及计划结束时给出的……选择题。
“如果我们都不选呢?”沐小婉问。
导师微笑——那是真正理解人性的微笑:“那你们会作为未定变量被暂时封存,直到做出选择。但时间不等人,真实宇宙的战争在继续,守护者阵列需要新的力量。”
她顿了顿:“事实上,实验场的快速觉醒,正是因为真实宇宙的战局恶化了。我们需要尽快培育出能够参战的文明。你们的反抗精神、牺牲精神、创造精神——这些都是真实宇宙最稀缺的资源。”
真相一层层剥开,每一层都比前一层更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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