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一天的神券,膨胀失败(1/2)

蝉鸣是夏季永不疲倦的合唱团,在炽烈的阳光里拉开嗓门,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八月的午后,风也倦了,懒洋洋地拂过院子里那棵榕树浓密的叶子,在地面筛下细碎而晃眼的光斑。

顾安和老弟顾峰盘腿坐在里屋那沁凉的青石门槛上。面前,一张用硬纸板剪成的圆盘,被粗糙地划分成八个扇形格子,这是他们的“幸运转盘”。

每个格子都用蜡笔涂上了浓艳的色彩,像一块打了折扣的彩虹蛋糕,其中七个格子都画着一颗小小的玻璃珠,而唯一那个涂成耀眼的金色的格子里,赫然画着一枚闪闪发亮的一元硬币——那是终极诱惑。

“看好了,老弟,”顾安用树枝做的简陋指针轻轻拨动转盘,让它滴溜溜地旋起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八个格子,清清楚楚!转中了玻璃珠,立刻拿走;转中了这个金闪闪的大奖格子,”顾安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重重戳在那枚画得格外粗壮的硬币上,“你投进来的钱,全部还你,外加一枚崭新的硬币!”

顾峰的眼睛,瞬间被那枚画出来的硬币点亮了,像两只被点燃的小灯泡。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背心,后背浸着一小块汗渍,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他掰着短短的手指头,小眉头蹙得紧紧的,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八!八个格子!大奖……嗯……”他努力调动着脑子里数学课的知识,“那就是八分之一的机会!”

那兴奋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像个小战士一样,猛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身跑到二楼上的阁楼。不一会儿,他抱着他那个宝贝小猪存钱罐回来了,塑料小猪肚子圆鼓鼓的,憨态可掬。罐子倾斜,里面珍藏的硬币——“叮叮当当”,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落在顾安脚边的旧纸盒里,发出清脆又沉闷的交响乐。一枚枚分币、毛票,带着他积攒了好久的体温和期盼。

前世拼夕夕“幸运转盘”的游戏,让顾安付出了不少沉没成本,他嗅到了期望值控制的陷阱味道。那窜升的进度条并非数据的真实涌动,而是预设好的心理锚点,是精确计算后的甜头。它要把你钓住,钓在这片虚拟的欲望池塘里。顾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哥!开始吧!”顾峰摩拳擦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色彩斑斓的转盘,仿佛那是阿里巴巴通往宝藏的洞口。

顾安笑了笑,用手指捏住转盘边缘那根粗糙的指针,用力一旋。彩色的圆盘立刻欢快地旋转起来,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像一个迷幻的万花筒。顾峰屏住了呼吸,小小的胸膛紧张地起伏着,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把那旋转的色块看穿。

指针的转速慢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慵懒,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它像个顽皮又狡猾的精灵,轻盈地滑过那些画着玻璃珠色彩的格子,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的犹豫,最终,稳稳地、分毫不差地,停在了两个扇形格子之间那道细细的、空白的缝隙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硬纸板本身的、粗糙的灰白色。

顾峰脸上的光芒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嗤”地一下黯淡消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理解命运给予的第一个答案。期待像吹得太大的肥皂泡,无声地破了。

“没关系!”顾安迅速从纸盒里的一堆硬币中拈出一枚最小的、磨得发亮的五分硬币,连同旁边一小盒花花绿绿的玻璃珠推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看,安慰奖!五分钱加一颗亮闪闪的珠子!继续加油,大奖就在下一个转角等着你呐!”玻璃珠在午后的阳光里折射出虚假却迷人的光晕。

希望,如同野草,在孩子的心里总是燎原得格外迅猛。那点小小的失落,立刻被新的憧憬驱散。顾峰的小手再次伸向纸盒里属于自己的硬币堆,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枚一毛的硬币,连同刚刚得到的五分硬币一起,郑重地重新投入盒底。“再来!哥!这次肯定是大奖!”

指针再次旋转,带着他们灼热的目光。它掠过那片金色诱惑的边缘,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熟稔轨迹,又一次精确无比地、安安稳稳地停在了另一片空白缝隙里。像一只慵懒的猫,恰好落在阳光斑驳的地板缝隙间,舒适地打了个盹。

一次,两次,三次……

硬币投入纸盒的叮当声,成了这个蝉鸣午后单调的背景伴奏。纸盒里原本属于顾平的那堆硬币,如同阳光下悄然融化的薄雪,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渐渐稀疏。而作为安慰奖付出的玻璃珠和顾安那几枚零星的小钱,如同狡猾的钓饵,被一次次抛出,短暂地安抚着那颗被反复吊起又摔落的心。每一次指针的停驻,都精准地避开所有画着玻璃珠和那枚诱人金币的区域,永远固执地指向那空无一物的灰白缝隙。

顾峰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鼻尖的汗珠也干了,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呆滞的表情。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条离水的小鱼,无声地开合。

存钱罐空了。最后一枚五分硬币,被他用汗湿的小手紧紧攥着,犹豫着,最终还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重重地丢进了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纸盒子。硬币撞击着盒子底部,发出轻微的回响。

指针再次优雅地盘旋、滑过。整个世界仿佛慢了下来。顾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决定命运的细棍,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结果毫无悬念。指针依旧带着它那令人绝望的精准,亲吻着另一片空白。仿佛那空白的缝隙才是它唯一的归途。

顾峰整个人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缝隙,又低头看看脚边那个和他一样空空如也、瘪了下去的塑料小猪存钱罐。几秒钟的沉寂之后,一股巨大的委屈如同汹涌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堤坝。厚厚的水雾迅速在他眼睛里积聚、旋转。“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爆发出来,打破了午后的沉闷。那哭声里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的茫然和痛楚,是对规则失效的巨大困惑,是孩童面对庞大而无解欺骗时的唯一武器。眼泪决堤般涌出,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滚落,砸在青石门槛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片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里,墙外,一个身影不知何时静静停在那儿。

沈知微,她就站在爬着几根牵牛花藤的竹篱笆外面,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薄的白色棉布连衣裙,阳光透过稀疏的篱笆缝隙,在她身上烙下细碎跳动的光斑。她手里攥着一枚硬币,大概是刚从小卖部回来。她的眼睛很特别,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清澈透亮得惊人,此刻正直直地望着顾安,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力度。

院子里的蝉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世界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只剩下顾峰抽噎的余音在湿热粘稠的空气里艰难地流动。

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子投入这诡异的寂静水面,清晰得能砸出回声:

“安哥哥…”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孩童面对巨大困惑时的认真,“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她顿了顿,视线转向那个在顾安精心计算下永远指向虚无的转盘,“其实那个大奖,”她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审判之力,虚虚点向那格格不入的金色扇形,“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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