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生日快乐(1/2)

初冬的寒气还未完全浸透赣南的群山,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金黄,斜斜地穿过顾家小院晾晒的腊肠和干菜,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薄霜在草叶上闪着细碎的光,空气清冽,却掩不住小院里蒸腾而起的、越来越浓郁的喜庆气息。

今天是顾安重活一世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他六年级的生日。

他甚至忘了。

直到昨天傍晚,村里唯一那部笨重的黑色转盘电话在村委会“叮铃铃”响个不停,沈知微气喘吁吁地跑来喊他:“顾安!电话!找你的!说是镇上蛋糕店的!”

顾安一头雾水地跑去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笑意的女声:“喂?是顾安小朋友吗?这里是‘甜蜜蜜’蛋糕店。沈知微同学在我们这里给你预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跟你确认一下款式和明早的送货时间……”

顾安握着冰凉的话筒,整个人愣住了。生日?明天?他下意识地在脑中翻找日历——前世的记忆碎片太多太沉,关于自己童年的生日,竟模糊得像褪色的旧照片,只记得大概是冬天,具体哪天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这一天了。

“顾安?顾安?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催促着。

“……在,在的。”顾安回过神,嗓子有些发干,“麻烦您了……款式……知微她选的就行。”

“好嘞!小朋友生日快乐!蛋糕明天一早准时送到!”电话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顾安放下话筒,有些怔忡地走出村委会。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重活一世,他满脑子都是竹编工艺的革新、村寨的未来、如何带着家人乡亲过上好日子,竟将自己这个小小的生日抛到了脑后。前世那个在冰冷异乡挣扎求存的成年人灵魂,早已习惯了遗忘这种属于孩童的、带着奶油甜香的仪式感。

“订好了?”沈知微一直等在门外,小脸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期待,“就知道你肯定忘了!蛋糕店的师傅手艺可好了,我选了好久呢!”

看着女孩清澈眼眸里映着的夕阳和自己有些呆滞的影子,一股暖流悄然注入顾安的心田。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孩童般纯粹的喜悦,用力点头:“嗯!谢谢知微!你不说,我真不记得了。”

沈知微也笑了,眉眼弯弯:“明天等着吃蛋糕吧!”那笑容,像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雏菊。

前世:工棚里的二十岁

记忆的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地将顾安拖入深渊。

那是他二十岁的冬天。南方沿海某座巨大而冷漠的工业城市边缘,一片由铁皮和塑料板搭建的、如同巨大蜂巢般杂乱拥挤的城中村。他住在一个不足六平米的隔间里,墙壁是薄薄的夹芯板,隔壁工友的咳嗽声、情侣的争吵声清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味和隔壁公用卫生间飘来的异味。

窗户对着另一栋歪斜的“握手楼”墙壁,常年不见阳光,只有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投下他孤零零的影子。一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一个塞满衣服杂物的破旧行李箱,就是全部家当。

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12月xx日xx时xx分代发工资入账人民币1850.00元……”

今天是发薪日,也是……他的生日。

二十岁。

没有蛋糕,没有祝福,甚至没有一碗长寿面。只有工友们下班后吆喝着去大排档“打牙祭”的喧闹声穿透薄薄的墙壁。

“喂,小顾!走啊!老张请客,啤酒管够!”隔壁工友大力拍打着他的门板,震得夹芯板哗哗作响。 顾安揉了揉因长时间低头组装零件而酸痛无比的脖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隔着门板回应:“谢了张哥!你们去吧,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他的声音带着打工以来习惯性的沙哑。 “嘿,年纪轻轻就没精神!随你吧!”脚步声远去。

世界重归寂静。只有劣质排风扇在窗外嗡嗡作响,像一只疲惫的苍蝇。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小的电热锅,插上电源。锅里翻滚着廉价的袋装方便面,红色的油花在浑浊的汤水里散开,散发出浓烈而廉价的香料味。这就是他的“生日大餐”。

他撕开包装时,手指被锋利的塑料边缘划开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面无表情地吮掉,刺痛感转瞬即逝。这点痛,跟前世在流水线上被机器烫伤、被主管辱骂扣钱相比,算什么呢?

面煮好了。他端着滚烫的锅,直接放在行李箱上,蹲在地上,机械地吸溜着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眼前一小块空气,又很快消散。劣质塑料勺刮碰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生日,总要有个仪式感吧?哪怕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尘的行李箱角落里。那里塞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他放下锅,走过去,从塑料袋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纤细的、白色的生日蜡烛。不知道是哪个工友孩子满月酒剩的,还是去年哪个工友过生日时他无意中收起来的?已经记不清了。蜡烛很短,顶端有些融化过的痕迹,沾着一点灰尘。

他捏着那根小小的蜡烛,走到行李箱前。锅里的面汤还在微弱地冒着热气。他犹豫了一下,将蜡烛插在碗边……不,是锅边,那圈凝固的油渍边缘。

没有蛋糕,就用这锅廉价的方便面代替吧。

他摸出打火机。“咔嚓”,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护着火,小心翼翼地凑近蜡烛芯。

一次,两次……蜡烛芯太短,沾了油污,火苗舔舐着蜡油,却始终点不燃。第三次,火苗终于勉强舔着了那一点焦黑的烛芯,微弱地、颤巍巍地亮了起来,像风中残烛,在昏暗潮湿的隔间里投下一小圈昏黄摇曳的光晕。

顾安定定地看着那点微光。二十岁的烛光,竟是插在方便面锅边的。多么讽刺,多么卑微。

他闭上眼睛,对着那一点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许什么愿呢? 愿发财?他只是流水线上微不足道的一颗螺丝钉。 愿家人平安?父母在更遥远的工地,身体早已被重负压垮。 愿……不再孤独?这冰冷的隔间和隔壁的喧嚣,像一道鸿沟,将他彻底隔绝。 巨大的空虚和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愿望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块,沉甸甸的,一个也吐不出来。鼻尖萦绕着方便面浓烈香精的味道,廉价蜡烛燃烧时特有的微臭,还有屋子里挥之不去的霉味……这一切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底层生活的独特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空洞而麻木。对着那点微弱摇曳的烛光,他像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用力一吹。

“噗。” 烛火熄灭。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盘旋上升,迅速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如同他那个无声无息、无人知晓的二十岁生日愿望。

他重新端起锅,大口大口吞咽着已经有些发坨的面条,滚烫的面汤灼烧着食道。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合着面汤的咸味,无声地滚落进锅里。在这个无人知晓的二十岁生日,在这间散发着异味与绝望的狭小隔间里,他咽下的,是冰冷的现实和无尽的苦涩。只有窗外城中村永不熄灭的廉价霓虹,透过狭窄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如同幻觉般的彩色光影。

今生:喧嚣的十二岁

“顾安哥!生日快乐!” “安伢子,快来看蛋糕!” “峰伢子别碰!那是给寿星的!”

尖锐而充满活力的童音,像一把温暖的小锤子,猛地敲碎了前世那冰冷绝望的记忆壁垒!顾安浑身一激灵,猛地从那潮湿阴暗的隔间幻象中抽离出来。

眼前,是自家被冬日暖阳照亮的小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爷爷顾文波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棉袄,正指挥着爸爸顾沛和叔叔顾峰往院墙上挂红彤彤的拉花彩带:“左边!再高点!对!喜庆点!”奶奶陈芹系着碎花围裙,端着一大盆刚炸好的、金黄酥脆的肉丸子从厨房出来,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驱散了所有寒意。老妈李云娇则在院子中央临时支起的土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大铁锅里翻滚着油亮诱人的红烧肉,锅里“滋啦”作响,火焰蹿得老高,映得她额头亮晶晶的都是汗珠,却遮不住满脸的笑意:“峰伢子!再偷吃丸子小心我敲你手!把刚洗好的青菜递过来!”

院中央,两张结实的八仙桌拼在一起,铺着崭新的红格子塑料布,上面已经摆了好几道硬菜:油汪汪的红烧肉块堆成小山;整条清蒸草鱼撒着翠绿的葱姜丝;一大盆土鸡炖蘑菇,汤色金黄,热气腾腾;金黄喷香的炸肉丸子;自家熏制的腊肠切片油亮诱人;还有刚出锅的翠绿时蔬……每一道都是分量十足,洋溢着最质朴也最诱人的农家宴席气息。

铁柱和他爸也来了,铁柱爸扛着一袋新打的糯米,嗓门洪亮:“大海哥!云娇嫂子!给娃儿添点口粮!生日快乐啊安伢子!”铁柱则兴奋地围着桌子打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肉丸子。二丫和她妈妈提着满满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和自家攒的土鸡蛋,二丫害羞地躲在妈妈身后,小声地说:“顾安哥,生日快乐。”

小小的院落已经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孩子们的尖叫追逐声(以顾峰和铁柱为主力),大人们互相招呼、寒暄、帮忙的谈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灶火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无比动人的交响乐。

顾安站在堂屋门口,看着眼前这喧闹得近乎沸腾的景象,恍惚间如同隔世。前世那根插在方便面锅边的、摇曳欲灭的蜡烛,仿佛还在视网膜上残留着冰冷的印记。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真实的刺痛感才让他确信,眼前这一切,不是梦。

“发什么呆啊哥!你是寿星公!”顾峰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兴奋地拽着他的胳膊摇晃,“快看!沈知微姐家来啦!蛋糕!蛋糕来了!”

顾安顺着弟弟指的方向望去。

院门口传来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沈知微的老爸沈既白,开着那辆熟悉的银色面包车,稳稳停下。他爽朗的笑声老远就传了过来:“哈哈哈!老顾!云娇嫂子!我们来蹭饭给安伢子贺寿啦!”

车门拉开,沈知微的妈妈、气质温婉的周清婉老师先下车,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巨大的、系着粉色丝带的白色蛋糕盒!盒子侧面印着“甜蜜蜜蛋糕店”的字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致。沈知微紧跟着跳下车,穿着暖黄色的棉袄,衬得小脸红扑扑的,像颗饱满的苹果,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布袋,眼睛亮亮地寻找着顾安的身影。

最后一个蹦下来的是沈知微的弟弟沈行之,才八九岁的样子,虎头虎脑,活力四射,手里挥舞着一个小纸包,大声嚷嚷:“顾安哥!姐夫!生日快乐!我给你的礼物!”

“沈行之!再乱叫我撕你嘴!”沈知微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地去捂弟弟的嘴,引得周围大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沈老师!周老师!快进来!外面冷!”顾沛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 “哎哟!这蛋糕!真漂亮!知微丫头有心了!”李云娇擦着手,看着那精美的蛋糕盒,满眼惊喜。 “可不是,这丫头念叨好几天了,挑了又挑。”周清婉笑着把蛋糕递给迎上来的李云娇。

顾安也走上前,心跳有些快:“沈叔叔好!周阿姨好!谢谢你们!”他又看向沈知微,女孩正“制服”了她弟弟,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脸颊的红晕还未散去,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顾安,生日快乐!”

“谢谢。”顾安也笑了,心里那股暖流更盛。

蛋糕被郑重地放在堂屋正中的高桌上,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孩子们呼啦一下全围了过去,发出“哇塞”的惊叹。顾峰、铁柱、沈行之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眼睛瞪得溜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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