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做芥菜煲 腌酸咸菜(2/2)
装坛在落日熔金时进行,陈芹将晒好的芥菜拧紧,一层层夯入瓮腹。两兄弟也学着她的动作,每一层都铺上厚厚的南姜片,盐粒如急雨敲打陶壁。最后注入浓稠的米汤时,乳白的浆液裹住翡翠残兵。
“压石!”陈芹低喝。两兄弟和奶奶合力抬起沉重的青石压上瓮口,瓮盖发出沉闷的呻吟:“再沉些!莫让氧贼钻了缝!”
顾峰手心触摸到瓮壁,滚烫似烙铁:“它欲烧着了!”
“退烧散热还得用老方法。”陈芹提起木桶,刚从深井打上的凉水“哗啦”浇在瓮身。冷水触到滚烫陶壁的瞬间,“滋啦”腾起一缕白气,老瓮舒服地喟叹:“往左肋浇…那里滚着硝菌的油锅…”
陈芹手脚不停:让两兄弟把搬来废弃的磨盘石垫高瓮底,让穿堂风能从瓮腰下溜过;又拆下门板斜倚在瓮旁西墙,挡住午后最毒的日头;最后浸湿几条粗麻布,层层裹住瓮肚。老瓮绷紧的釉面这才松弛下来。
发酵第七天午后,暴雨欲来的闷热裹住老屋。顾峰趁奶奶眯盹,鬼使神差掀开瓮盖一条缝,一股酸腐气猛地窜出,卤水上浮着几块灰白霉斑,像溃败的军旗。
“败家仔!”瓮里气泡尖叫炸裂,“硝菌的毒箭已上弦,你倒替它们开了城门!”老瓮叹气道。
陈芹惊跳起来,一巴掌拍紧瓮盖:“这白霉是索命帖!吃了嘴唇发紫呕白沫,神仙难救!”她急步冲进里屋,抱出珍藏的老陶盆,盆底沉着往年琥珀色的咸菜老卤。
“快!开盖!”陈芹吩咐道。顾安赶紧把盖子打开。
浑浊的卤水被小心舀出半瓢,温润醇厚的老卤缓缓注入。瓮中沸腾的气泡声渐渐平息,像溃军得到增援。老瓮喘着粗气:“传令…乳酸帅…死守二十日…米粮…老卤援军到了…”
第二十一天,大暑。暴雨刚歇,湿漉漉的穿堂风掠过瓮身。开盖的瞬间,没有浓烈酸香,只有一缕清冽的、带着水汽的微酸钻入鼻腔。陈芹颤抖的手捞起一株酸菜:通体澄澈如黄玉,菜帮硬挺,指尖轻弹,“铮”地一声脆响。
“毒…退了?”顾峰喉头发紧。
“退了。”陈芹把酸菜浸入冰凉的井水湃着,转身炒菜。铁锅烧热,猪肚片与酸菜同爆,一股复合着酸香、肉鲜、南姜辛烈的气息轰然炸开,霸道地驱散了屋里的潮气。
“还好,保住了!”顾安叹气道。
少年齿尖咬下酸菜梗的刹那,瓮魂的低语拂过耳廓:“硝菌刺客伏诛那夜,老卤铁骑自北门破阵…米汤死士焚了它们的粮草…南姜炮火连轰九昼夜…终把酸香旗插上瓮顶…”瓮壁深处,细密的裂釉在月光下流转,像一条淡银的星河。
饭桌上,酸咸菜炒猪肚油亮喷香。顾安嚼着冰脆酸鲜的菜梗,忽然问:“二十天,少一天不成?”
“少一刻,就是生死线。”陈芹筷子指向天井湿漉漉的青石板,“你看那水痕,暴雨来时它不吭声,只管往下渗。”她枯瘦的手抚过瓮身,釉裂如古老的河床:“人呐,该忍痛时——就得像我这瓮肚,任它外面火煎水煮,里头自有分寸冰冰镇着。”
月光漫过瓮沿,百年陶瓮静默如初。瓮中二十昼夜水火交锋,瓮外三代人暑往寒来,最终都沉淀成少年舌尖一缕澄明的酸。顾安两兄弟忽然懂了:这过日子的法门,不过是盐压着、冰镇着、在滚油般的岁月里,守着时辰一寸寸熬出自己的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