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童谣唤亿 食茶回甘(1/2)
夕阳熔金,将新乡村的屋脊、树梢和蜿蜒的水泥公路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琥珀。村东头那一方新落成的食茶亭,在斜阳温柔的注视下,如同一位披着桐油霞衣的沉稳长者,正从容地舒展着筋骨。
四根浑圆的杉木立柱,吸饱了桐油,晕染出岁月沉淀般的深金光泽,其上精妙的榫卯结构,此刻清晰地裸露出如同智慧密码般的咬合纹路,无言地诉说着顾老木匠斧凿间的乾坤。亭顶覆盖的厚实木板,浸润油光后纹理毕现,仿佛凝固的波浪,正无声地流淌着木质的沉香。
顾安和村书记顾大海并肩立于亭前,目光扫过这凝聚了全村心血的杰作。
傍晚微风撩动顾安的衣角,他指向亭子旁一块特意平整出来的空地,那里已矗立起一个线条利落的三角杉木架,几截剩余的上好杉木被巧妙拼接,通体同样刷了防腐桐油,在夕照里闪着谦逊而坚实的光。
“海叔,架子立在那儿,”顾安的声音沉稳清晰,“太阳能板就装在这顶角上,储能电池固定在下面横梁。灯带,就用低压防水的那种,绿色绕着亭子基脚,像草地漫上来;蓝色盘在柱腰,像山间晨雾;金色么……”他目光上移,落在那块已静静悬挂在亭檐正下方的木匾上。
牌匾是顾老木匠心血的又一明证。厚重的杉木板上,“请来新乡村食茶”七个行楷大字凿刻得筋骨开张,每一笔转折都蕴含着沉着的力量。此刻,深褐色的防腐桐油浸润了木纹,也深深沁入凿刻的笔画沟壑,使得字迹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温润厚重的古意,仿佛沉淀了千年的茶香墨韵,正无声召唤着四方来客。
“金色灯带,就嵌在这牌匾的刻痕里,字迹一亮,立体得像要跳出来招呼人。”顾安的手指凌空虚划,仿佛那温暖的光带已在眼前流淌。
顾大海频频点头,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好!想得周全!不碰亭子顶上片瓦,维护起来脚不沾亭,护了心血,亮得也安心!这架子瞧着就稳当,风吹不倒!”
暮色四合,如稀释的淡墨,一层层洇染着天空,星子还未及探头,村庄已悄然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村长顾有田洪亮的嗓门在渐起的晚风中响起:“奴仔伙!过来集合喽!”
七八个村里的孩童,在各自爷爷奶奶含笑的目光注视下,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像一群羽翼初丰的雀鸟,叽叽喳喳地聚拢到崭新的食茶亭下。亭内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尚带着白日阳光烘晒后的微温,如同巨大的暖玉。他们被安排在亭子中央凉爽的阴翳里席地坐下。
“还记得阿公教的歌仔么?预备——起!”顾有田站在亭檐外,笑纹在脸上舒展,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手臂有力地挥下。
稚嫩的童音,带着未经雕琢的纯真,如同一股清冽甘甜的山泉,骤然在这初临的暮色中流淌开来: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书斋门,未曾开, 阿奴哭欲食油堆… 油堆未曾熟,阿奴哭欲食猪肉, 猪肉未曾割,阿奴哭欲食蕃葛…”
童声清脆,带着乡音特有的婉转韵脚。领头的小女孩阿娟,约莫七八岁,两根细细的羊角辫随着歌声微微晃动,小脸仰着,神情格外认真投入,口齿清晰得像在吟诵什么了不起的经文。她身旁的小男孩铁蛋,唱到“阿奴哭欲食”那句时,故意拖长了哭腔,小眉头夸张地蹙起,惹得身旁伙伴一阵憋笑,肩膀无声地抖动着。
那童声时而整齐划一,气势十足;时而又因某个孩子忘词或抢拍而微微凌乱,显出几分未经打磨的野趣。歌声在亭子的木梁间轻轻碰撞、回旋,仿佛唤醒了沉睡在木头纹理里的古老魂灵,让这崭新的建筑瞬间浸透了人间的烟火温情。
沈知微如同捕捉光影的精灵,无声地在亭内外移动。她的镜头是温柔的触须:特写聚焦孩子们一张张沉浸歌谣的小脸,捕捉他们眼眸中映出的暮色天光;中景框住亭内这一方小小的合唱团,稚嫩身影衬着古朴肃穆的木构背景,形成奇妙的张力;她巧妙地将镜头稍稍压低,从孩子们晃荡的小脚丫和粗糙的石板地平线之间望出去,恰好将亭外那块“请来新乡村食茶”的匾额收入画面下端,金色的夕照余晖正温柔地吻在“食茶”二字深刻的凿痕里,如同未来灯带的预演。童谣的每一个音节,都被她携带的专业录音设备清晰捕捉,如同清晨叶尖坠落的露珠,剔透无瑕。
晚霞熔金,将食茶亭的桐油木色浸染得愈发深沉饱满时,孩子们清泉般的嗓音已在暮色中流淌开来: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稚嫩纯澈的童音撞进暮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围观的村民心湖中漾开层层叠涟漪。
歌声刚起,正摇着蒲扇的李大娘动作猛地一滞。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布满皱纹的眼眶瞬间泛红。“书斋门,未曾开…” 她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跟着哼唱,浑浊的眼里映着崭新的亭柱,却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几十年前,同样闷热的夏夜,泥土地的打谷场上,她扎着羊角辫,坐在母亲膝边,听着同样的歌谣。那时没有亮堂的亭子,只有满天星斗和母亲温柔的拍抚。“阿奴哭欲食油堆…”
正在旁边查看一根柱脚接缝的顾老木匠,手中的小斧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背对着亭子,佝偻的背影在暮色里凝固。那熟悉的调子钻进耳朵,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旋开了记忆深处锈蚀的铁盒。他仿佛闻到几十年前木料厂里刺鼻的刨花香,午休时,老师傅们倚着堆叠的原木,用粗嘎的嗓子哼着这歌谣解乏。那时他年轻气盛,只觉吵闹。此刻,在这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新亭下,孩童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温热的锤子,敲打在他心头那块最柔软的木料上。
拄着拐杖的磷老头,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紧了杖头。当唱到“猪肉未曾割”时,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孩子气的笑意,低声对旁边老伙计咕哝:“细时一听这句就流口水,缠着阿嬷要去墟市买肉…一晃眼,阿嬷走了三十几年喽…” 拐杖头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光滑的青石板,哒、哒、哒,像在给遥远的童年打着拍子。
歌声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散落在时光角落的碎片串联起来。亭内孩子们晃着小脑袋,唱着当下的快乐;亭外围观的村民们,脸上的神情却随着歌声变幻,起初是微笑的聆听,继而化为追忆的恍惚,眼中泛起湿润的水光,嘴角的弧度带着苦涩的甜蜜。空气仿佛粘稠起来,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共鸣,一种跨越数十年光阴、只属于这片土地的集体心跳。
“…阿奴哭欲食蕃葛…”
最后一句童音袅袅落下,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暮色里缓缓飘荡。
寂静。 只余下晚风拂过新栽杨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几声归巢的鸟鸣。
然后——
“啪。” 一声清脆而孤单的掌声,骤然打破了寂静。是张大娘。她像是刚从沉沉的旧梦中惊醒,眼中还噙着未曾落下的泪花,布满皱纹的手却已用力地、忘情地拍打在了一起。
这掌声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空气! “啪啪啪!” “好!唱得好!” 更多的掌声紧随其后,零零星星,如同骤雨初临的雨点敲打芭蕉叶。 紧接着,掌声迅速汇聚、交织、壮大! “哗——!!!” 如同积蓄已久的潮头冲击平静的河面,汹涌澎湃的掌声骤然爆发!这掌声不再是零散的雨点,而是汇聚成一片震撼人心的雷动之声!它发自肺腑,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湿润的情感,从四面八方向着亭子中央那群还有些懵懂的孩子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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