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顾安的计划(2/2)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目光从那条“穷凶极恶”的怪兽路上收回,转向顾长海那张被愁云笼罩、仿佛随时会垮掉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力量感:

“长海叔,路要一寸寸修,钱要一分分挣,人……也要一步步引回来。”他顿了顿,手指稳稳地点在草图上那座凉亭和那片空地上,“光靠上面拨钱不行,那是等米下锅,等不来。光靠大家勒紧裤腰带凑鸡蛋花生也不行,那是杯水车薪。我们得自己想法子,让村子能长出钱来!”

“长出钱来?”顾长海疑惑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光芒,只有惯性的麻木和深深的怀疑。这个词对他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对!自己‘生钱’!”顾安用力点头,手指坚定地点着凉亭草图,“叔,你看这‘食茶’凉亭,为啥叫这名儿?不光是为了让老人歇脚喘口气。我是想,等这运动场建起来了,凉亭弄好了,花圃里花开得旺了,果子结得多了,咱们村就能变个样!变得干净,变得有生气,变得……”他寻找着词汇,“变得像城里人愿意来玩的地方!城里人现在不就喜欢往乡下跑,图个新鲜空气、图个采摘乐趣、图个农家饭菜吗?咱们也能搞!搞‘农家乐’!”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语速加快,充满了感染力: “咱们村后山朝阳那片坡地,土层厚,光照足,就是宝地!别光死磕稻谷花生了。种草莓!就种城里超市卖十几块一小盒的那种奶油草莓!种蓝莓!种那种个头小但甜掉牙的小番茄!不打农药,纯天然!再种上一片林子,桃树、梨树、杨梅树……春天来了,满山粉白的花,城里人开车来看花海、拍照!夏天秋天,果子挂满枝头,红彤彤、紫汪汪、黄澄澄!城里人周末拖家带口来,大人可以在运动场活动活动筋骨,孩子有地方跑跑跳跳,玩累了,就在咱这‘食茶’凉亭里歇着,喝一碗咱们自己熬的清凉下火的草药茶,品一品咱们的功夫茶,尝尝咱自家做的绿豆糕、油炸红薯片、香喷喷的南瓜饼!然后提着篮子去果园里亲手摘果子,体验一把咱们农家丰收的乐趣!” 他用手指在空地草图的边缘画了个圈:“运动场旁边,靠近水沟那边,平整出一小块地方,搭几个土灶大锅!周末请村里手艺好的婶子、阿婆来掌勺,炖真正的走地鸡、柴火灶焖土猪肉、新鲜现卤的卤鹅……让城里人吃咱自家的味道!新鲜,热乎,香飘十里!保证他们吃了还想来!”

顾峰听着,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红彤彤的草莓和金黄的炸红薯片,不由自主地响亮咽了口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沈知微的眼睛也亮若星辰,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地补充道:“长海叔,安哥哥说得对!城里好多同学的爸爸妈妈周末都喜欢带孩子去农家乐摘果子、吃土菜的!还有学校搞活动,也喜欢找这样的地方!要是咱们村弄好了,我回去就跟老师说,组织我们班同学来春游秋游!”她的小脸因为激动和参与感而泛着红晕,充满了真诚的热情。

顾安赞赏地看了沈知微一眼,继续说道:“果子摘不完的,品相好的,咱们当天卖新鲜的给游客。剩下品相稍差点的,咱们也别糟蹋!洗干净、挑出来,可以做成果酱、晒成果干!村里阿婆们手巧,做的绿豆糕、红薯干、腌酸菜,那可都是好东西!以前是各家做各家吃,卖不出门。要是能组织起来,做得干净点,口味弄好点,再请微微帮忙设计个好看的包装纸,印上‘新乡村手作’几个字……”他说着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立刻会意,挺起小胸脯,信心满满地说:“包在我身上!我学过画画,设计包装没问题!还可以请我爸帮忙联系镇上的打印店!”

“对!”顾安接道,“包装好看了,东西干净卫生了,就能试着卖给游客带走当伴手礼,或者让微微帮忙问问镇上的小超市、特产店能不能寄卖!这不就来钱了吗?”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那是重生者信息差带来的笃定。

他再次看向窗外那条破路,语气变得无比笃定:“有了这些路子,能一点点挣到钱,咱们就能攒起来修大路!哪怕先修一小段,从村口到东头那片空地!够那种拉砖头水泥的中型卡车开进来就行!路修好了一小段,建材运进来了,广场和凉亭就能先建起来!有了样子,来人看到了,觉得好,咱们再一点点往外修路!村子一点点漂亮起来,人气一点点聚起来,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叔伯,看到家里有奔头了,地里有‘金果子’了,村里有盼头了,说不定就愿意回来了!就算不回来长住,寄钱回来支持家里搞建设也更有劲儿了吧?寄回来的钱,不就是村子自己的‘钱’?”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带着惊疑、震撼和一丝微弱却顽强希冀的沉默。

顾长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才五年级,身高到自己肩膀的小伙子,看着他脸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谋划和眼中灼灼燃烧的、几乎要照亮这昏暗陋室的光芒。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本摊开的、承载着奇思妙想的笔记本上。那本沾着泥土印记、卷了毛边的笔记本,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再只是几张脆弱的纸页,而是一颗小小的、却蕴含着蓬勃生机的神奇种子,正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试图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扎下根,顶开压在头上的巨石。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多了几分力气。老榕树的一条气根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也在侧耳倾听这破茧重生的计划。那条“穷凶极恶”的路,在少年清晰可行的规划蓝图里,第一次仿佛看到了一丝被驯服、被改造的曙光。

而远方,那片荒芜的空地和那条浑浊的小水沟,在顾安充满画面感的描述中,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绿荫如盖、花果飘香、凉亭茶语、灶火炊烟和孩子们奔跑嬉闹的喧哗笑语。

顾长海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最终,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带着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或者注入新力量的复杂心情,拍在了顾安稚嫩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郑重: “安仔……你说到叔心坎里去了!这事……有搞头!路子,就按你说的这个路子琢磨!叔……信你!豁出这张老脸,也跟你把这第一步蹚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终于艰难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