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的心思我来猜(2/2)

纸上赫然是那个线条简洁、指向不明的万能箭头!

死寂。

仿佛滚烫的烙铁猛地按在了喧嚣的声带上。窗外那沸腾了一下午的蝉鸣,骤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或许是错觉,但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空白。凝固的热浪里,尘土的味道变得沉重。只有穿堂风还在无声地推动着布帘,使它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毛小易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黝黑的脸膛先是憋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褪成一种难以置信的灰白。他那撮标志性的黄毛都僵直了。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被噎住的“嗬…嗬…”声,像一口浓痰卡在了喉咙里,手指头哆嗦着指向桌上的纸片,仿佛那是三条扭曲的毒蛇。“你……你……”他喘着粗气,憋了半天才爆出一声粗嘎的吼,“顾安你耍诈!你画个破箭头糊弄鬼呢!你把我‘6’写到顾峰的方向上了!你……你肯定偷牌了!”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小溪般淌下。

顾峰则完全傻在了竹椅里。他半张着嘴,露出豁了个小口的门牙,眼神呆滞地望着桌上的纸片,那只沾满泥灰的脚趾头还保持着抠挖的姿势。他脑子里稀里糊涂:方向?6?6是方向?哥是不是让日头晒傻了?鲤鱼还能往数字上骑?

沈知微的反应是最剧烈的。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纤细的胸腔剧烈地起伏,那件碎花小褂绷紧了又放松。那双猫儿眼先是死死地钉在第二张纸片的“蝴蝶”和第三张纸片的“6”上,瞳孔骤然紧缩,如同被强光刺痛的夜行动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骇然。那骇然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眼底的所有堤坝,冲刷出底下坚硬冰冷的、被彻底玩弄和碾压过的羞耻与愤怒,以及一丝……被某种绝对智力差距所震慑后、无法抑制的折服。

她的视线猛地从纸片甩到顾安脸上,锋利得像淬了冰的针尖,带着一种穿透肺腑的审视和无声的咆哮:安哥哥,这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安你……”毛小易的指控还没吼完。

“等等!”沈知微厉声打断他,那声音像鞭子抽在闷热的空气里,尖锐得让毛小易一哆嗦。她白皙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圆润的指尖带着一股狠劲,用力点过第一张纸片上那个孤零零的箭头,又猛地戳向第二张纸片上本该属于她的“蝴蝶”,最后,指尖带着几乎要戳破纸背的力量,重重落在第三张纸片那个荒谬绝伦的“6”上。

“顺序……安哥哥…你的顺序……”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清晰地楔入真相的核心,“你问我活物的时候,画了个箭头;问毛小易数字的时候,写下来的却是我说的‘蝴蝶’;最后问峰弟弟方向的时候……写的竟然是毛小易的‘6’!”

她一字一句,如同用锤子将逻辑的链条砸进桌面。

每一个停顿,都让毛小易脸上的愤怒和指控像烈日下的泥浆般迅速干裂、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如同坠入五里雾中的原始迷茫。他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喉咙里咕咕作响,却再也吐不出半个有力的字。

顾峰则继续茫然地挠着他的刺猬头,看看纸片又看看顾安,眼神空洞,显然他的小脑袋彻底放弃了理解这场超出他认知的“法术”。

顾安迎上沈知微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羞愤、挫败、难以置信,以及那眼底深处无法熄灭的、被绝对智慧所吸引的星火,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午后的阳光透过晃动的布帘缝隙,筛下跳跃的金斑,落在顾安脸上,暖洋洋的,混杂着泥土、干草和汗水的味道。他拿起桌上那截短得可怜的、裹满污垢的铅笔头,用它轻轻敲击着那三张承载着“真相”的纸片。

嗒…嗒…嗒…清脆的敲击声如同某种仪式的鼓点,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田忌赛马…”顾安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犬吠的院落里显得分外清越,像投入古潭的石子,“知道吧?用我的下等马——”铅笔尖精准地点在第一张纸上那个代表“什么也不是”的万能箭头上,“去碰你的上等马,微微的活物。输赢没关系,就为占个坑,搅乱你的视线。”

笔尖沉稳地移向第二张纸片的“蝴蝶”。“再用我的上等马,”顾安看着沈知微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带着一丝狡黠笑意的脸,“去对掉他的中等马,就是毛小易的数字。这一分,稳稳拿下,毫无悬念。”

最后,笔尖落在那最关键的第三张纸片的“6”上。“最后…”顾安顿了顿,笑意更深,带着点重生者洞悉一切的从容和少年人得胜的纯粹飞扬,“用我的中等马——”顾安瞥了一眼仍在云里雾里、裤腿上沾满泥灰的顾峰,“去稳稳吃掉你的下等马,就是顾峰的方向。这一步,胜负已定。”

阳光斜斜地爬上窗框,落在桌角那几个残留着深褐色葱油渍的空碗上。那油渍在炽烈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着油润的光,像凝固的琥珀,封存着这个炎热午后所有的喧嚣、汗水、泥土气息与这场被小小智慧颠覆的惊奇瞬间。院子里,那只蓝黑色的大蝴蝶早已不知去向。

房间里只剩下布帘被风吹动的“啪嗒”轻响,以及三副被强行灌输了古老策略后显得更加呆滞茫然的脸孔。

沈知微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顾安带着了然笑意的脸和那三张揭示着策略而非“读心”的纸片上来回扫射。最初的滔天骇浪和一丝被戏耍的羞愤渐渐沉淀,化作一片被强力开垦过的认知荒原,荒原上倔强地冒出一株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探究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崇拜的幼苗。

毛小易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泄了气般瘫回板凳上,黝黑的脸膛上混杂着被当猴耍的憋屈和一种近乎敬畏的茫然。汗水在他额头上蜿蜒出小溪,他也忘了擦。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所……所以……你问我数字的时候……心里头想的……其实是……把微微的‘蝴蝶’填上去?”他猛地抬起头,那撮标志性的黄毛都蔫了,脸上写满了“这弯儿也忒大了”的表情,“你开头问微微的时候……画那个破箭头……就是……就是放了个屁大的烟?”他用自己最粗鄙又最直接的方式理解了“烟雾弹”。他感觉自己那条笔直痛快的村路,今天被顾安硬生生拧成了九曲十八弯的盘山道,还走到了悬崖顶!

老弟顾峰终于从“6等于鲤鱼上天之道”的宇宙级困惑中稍微挣脱出来。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灰的脚趾头和裤腿上的水渍,又抬头看看顾安,眼神依旧茫然如误入玉米地的小鸡崽。“哥……”他拖着长长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调子,瓮声瓮气地问,“田鸡?赛马?田鸡蹦着赛马?那不得把马吓地崩起来?咱屋后水洼子田鸡叫得可欢喜了,要不……”他试图用自己理解的世界来靠近这场深奥的智力游戏。

顾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胸腔里那份属于前世成年人的滞重和此刻少年意气的飞扬奇妙地共振着,笑声在寂静闷热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亮爽朗。

窗外的知了仿佛也终于缓过那口气,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随即更加疯狂地加入了合唱。一阵更猛烈的穿堂风掀起布帘,卷进浓郁的、成熟稻田的燥热干香和猪圈特有的浑浊气息,与屋里残留的葱油香、瓷碗的灵动气、弟弟身上的汗泥味猛烈地冲撞、搅拌,最终酝酿成这个乡土夏日午后独有的、浓烈到令人舌尖发麻的复杂滋味。

那三张叠在一起的纸片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个刚刚被拆解的古老机关。阳光下,“蝴蝶”、“6”和那个孤零零的万能箭头,无言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智慧的小小交锋。碗底残余的深褐色油垢,在跳跃的光斑下幽幽发亮,像几只沉默见证了一切的眼睛。

“好了,明天我们几个一起去小溪摸石螺吧。”顾安笑笑道。

“好耶!我最喜欢吃石螺了。”顾峰一听到吃的一下子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一下子从竹椅上蹦起来,把陷入思考的沈知微还有毛小易给唤醒。

“真6啊!”毛小易缓了过来。

“好呀!我家里花盆有种那个金不换,明天我摘一些过来。”沈知微也很久没有吃这口河鲜了,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顾安,明天我继续来你家蹭吃了,你可要做好吃噢!”毛小易笑着摸了摸头。

“好,期待明天的摸石螺吧!”顾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