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搬家往事上(2/2)

弟弟沈行之的注意力却在地上。他蹲在巷子的石板缝边,小小的手指在一撮刚被翻搅起来的、湿漉漉的泥土里拨弄着。刚才搬家工人抬桌子时,碰倒了墙角一个蒙尘的瓦罐,里面滚出几个早已干瘪的橘子,还有几枚磨得边缘光滑的旧铜钱。他捡起其中一枚铜钱,好奇地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那方孔边缘细微的磨损痕迹。“阿公,”他忽然抬起头,声音清脆,打破了这片凝滞的沉默,“这个铜钱,以前贴过灶君公的嘴吗?”他记得习俗,除夕夜要用甜食堵住灶君的嘴,有时用铜钱纸串压在供品上。他小小的疑惑,无意间钩沉起老厝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带着甜味和烟火气的年节片段。

没有人立刻回答他。

一阵穿巷的风,裹挟着老厝院子里残余的、混合着泥土、苔藓和被搬空后骤然空旷的独特气味,猛地扑打在每个人脸上。那风刮过铁皮屋顶边缘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像一声遥远的、被压抑住的呜咽。

父亲沈既白深吸了一口气,那饱含着尘土和未尽之言的气息仿佛沉入了肺腑深处。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那沉默的铁皮屋顶,然后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是对家人说的,又更像是对身后这片土地说的:

“走吧。…起风了。”

卡车引擎沉闷地低吼,卷起的尘土在老厝紧闭的院门前打着旋儿。母亲最后一个从巷子里走出来。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还没解下,沾着几点面粉和灶灰。她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双手反复拍打着围裙下摆,动作急促,像是在驱赶看不见的灰尘,又像是在发泄心头那点无处安放的焦躁。

她走到家人身边站定,没有像丈夫那样凝望院门,也没像婆婆那样摩挲旧物,更没像公公那样审视铁皮屋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堆满家伙什的车斗,眉心习惯性地蹙了起来。

“物件有带齐无?布条有带齐无?”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干活时特有的干脆利落,目光投向丈夫沈既白,“绑水桶那条,新的,红白条纹的。” 那条绳子是她特意买来捆扎零碎物件的,昨晚就放在灶间门后。她脑子里清晰地印着每一条绳子、每一块旧布的去处,这是她作为主妇,对这个家最后也是最基本的把控与责任。

沈既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车厢:“捆在桌脚了……” “哦。” 楚芳芳应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心并未舒展。她的视线又落回婆婆王素卿紧攥着的粗陶盐罐上,那罐子黑乎乎油亮亮,是老灶台几十年的“老伙计”。

“走吧!”楚芳芳毅然道,眼含泪水。

沈知微拉着弟弟沈行之的小手,爷爷沈松年看着奶奶王素卿,爸爸沈既白望着妈妈楚芳芳,一家人再次回头注视着老厝。

没有告别的话语……

只有车轮碾压石板的沉重回响,以及风穿过空荡老厝天井时,那一声悠长、空洞、带着铁锈气息的呜咽。 老厝的影子在巷口被急速拉长、扭曲,然后彻底消失在卡车的轰鸣与扬起的、遮天蔽日的尘土之后。巷子里,只留下一扇紧闭的旧木门,和门框上那处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浅浅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