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烈日下的水泥“月子”(2/2)

王老倔是个认死理的倔老头,闻言立刻梗着脖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交给我你放心”的执拗:“赵头放心!我王老倔别的没有,就认死理!保管让它湿漉漉、凉飕飕!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底下把它烤干了!” 他抄起一个大海碗般的大水瓢,那瓢柄都被磨得油亮。他走到大水桶旁,舀起满满一瓢水,水花四溅。他感觉手臂一沉,但毫不在意,稳稳端着,走到第一个覆盖好的墩子旁。他蹲下身,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摸了摸麻袋片的边缘,果然,才几分钟,边缘已经有点温乎、发硬,颜色也变浅发白了。 “嘿!这就想吃干饭?没门!”王老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小样儿,看你能干过老子手里的瓢?” 他嘟囔着,手臂沉稳地一扬,“哗啦——”一瓢清凉的河水均匀地泼洒上去。那水珠落在发白发硬的麻袋片边缘,迅速被吸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原本干硬的边缘,吸饱了水,颜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了下去,变得柔软湿润,摸上去又恢复了那种凉浸浸、让人安心的感觉。王老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心里嘀咕:就得这么伺候着!

赵工头还是不放心,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一个刚覆盖好、王老倔刚浇过水的墩子旁。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插筋,用手指轻轻掀开麻袋片的一角。一股比刚才更湿热、更浓重的水泥气息混合着草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眯了眯眼。只见麻袋片下的混凝土表面,在湿气的包裹下,依然保持着一种温润的光泽,摸上去温温的,但绝不烫手,也没有任何干裂的迹象,只有一种细腻、密实的手感。他紧绷得像弓弦一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丝。他直起身,对着树荫下忧心忡忡的顾大海、顾有田和围观的村民代表们大声解释,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看见没?大伙儿都过来瞅瞅!”他指着那掀开一角的湿润混凝土,“水泥这东西,刚浇下去就像刚出生的娃,娇气得很!头几天最是要紧,要喝水才能长结实!长骨头! 这大日头,这风又干又燥(他用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了那无形的燥风),它表面水跑得比兔子还快!里面没水了,就长不结实,还会裂开大口子!跟旱地里的泥巴一样,太阳一晒,风一吹,‘咔吧’就裂了,一掰就碎!咱们盖上去的湿麻袋湿草席,就是给它遮阳、保水的‘小棉被’!不停地洒水,就是给它‘喂奶’!头三天,尤其是这头24小时,最最要紧!伺候不好,这‘月子’就白坐了,娃(基础)就长残了,长成个病秧子,以后这大房子站不稳当,咱们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他的话朴素却直指要害,听得村民们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然和凝重的神色。

顾大海听得心头发紧,赵工头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他神情无比严肃,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转向顾有田和树荫下的村民代表,声音斩钉截铁:“都听见赵工头的话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这水泥‘坐月子’,保水就是保命!安子查的资料也说了,高温天养护不好,强度起码掉三成!那就是豆腐渣!一碰就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负责养护的几人:“李老蔫、王老倔!你们几个,责任到人!浇水、看护!谁负责的地段要是麻袋片干了没及时浇水,裂了口子,我找他算账!安子!” 他看向那个小脸通红却眼神晶亮的孩子,“你眼尖心细,脑子活络!每天早中晚,不,得空就给我检查一遍!拿着本子记!哪片干得快,哪片温度高,发现问题立刻报告!这‘月子’坐得稳不稳,你是小监工!”

顾安立刻挺直被晒得有些发蔫的小身板,晒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用力点头:“放心,大海叔!我盯着!保证这‘小棉被’一直湿漉漉、凉浸浸!绝不让太阳钻了空子!”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着他25岁的认知:粤东这地方,十月“秋老虎”的毒辣一点不比盛夏差,空气干燥得能吸走人肺里的水分,蒸发量巨大。这养护的核心就是防晒、保湿、降温,三环紧扣。这“月子”坐得好不好,直接决定了民宿这棵大树的根,是深扎岩层,还是浮在沙土上。他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那不仅是麻袋片的重量,更是全村的希望。

于是,顾家坡的工地上,这幅“月子”图景变得更加生动而充满张力:

搅拌车 在轰鸣,如同疲惫的鼓点。

工人们 在蒸腾的热气中争分夺秒地浇筑、振捣,每一次下棒都像在与时间赛跑,汗水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消失,只留下盐渍和升腾的热浪。他们喘着粗气,手臂酸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别让湿料死在日头下!

李老蔫 带着婆娘们,喊着号子拧麻袋、铺草席,沉重的湿麻袋压弯了她们的腰,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她们咬着牙,脸上混合着疲惫和一种“必须做好”的倔强。拧干,盖严,边角压实! 这是她们无声的战斗。

王老倔 则化身不知疲倦的“护水使者”,提着沉重的水桶和硕大的水瓢,顶着能把人烤化的烈日,在覆盖物间来回巡视。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沉稳。他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湿度探测器,紧紧盯着覆盖物的颜色和状态。他的手掌就是温度计,一遍遍抚摸着麻袋片的边缘。他的心里没有别的念头:湿!凉!必须保持! 水瓢就是他战斗的武器。

顾安 小小的身影穿梭其间,小手试探着温度,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着观察点。他的眼睛像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丝干燥的迹象。他的心里在计算着时间、温度和蒸发量的关系,那25岁的灵魂在幼小的身体里高速运转,确保万无一失。

顾铁柱 开着村里那台老旧的柴油抽水机,“突突突突”地卖力嘶吼着,源源不断地从玉带河里抽水上来。柴油机的黑烟呛人,机器的震动让他手臂发麻,但他盯着水位线,确保水桶永不干涸。水,就是命!

“老王头!这边!这块草席边角翘起来了,有点干巴了!快成锅巴了!”李老蔫的大嗓门在热浪中像一声惊雷。 “来了来了!急啥!跑不了它!”王老倔嘴里应着,脚下却立刻加快,小跑过去,嘴里还咕哝着“不省心”,手上动作却精准无比,“哗啦”一瓢水如同甘霖,均匀地浇在发白发硬的边缘,水迅速渗下去,草席恢复了深色和柔软。“喏,湿乎了!接着!看牢点!” “老蔫叔!三号墩子中间好像热气特别大,麻袋片温得快!我摸着有点烫手了!”顾安也加入了巡查,他的小手在一片覆盖物上反复试探,眉头微蹙,立刻大声报告。 “好嘞!知道了!多给它两瓢!重点照顾对象!”王老倔立刻响应,毫不犹豫地舀起满满一瓢,甚至两瓢水,对着顾安指的位置仔细泼下,“滋滋”声更加密集,白气升腾翻滚,“安娃子仔细!这地方是得重点照顾!跟个小火炉似的!”

阳光无情地炙烤着,仿佛要将大地最后一丝水分榨干。覆盖物上的水分蒸发得飞快,肉眼可见地变浅、发硬。水桶里的水位线像退潮一样,肉眼可见地下降。顾铁柱加大油门,柴油机“突突突”的嘶吼声更加刺耳,黑烟滚滚,河水被源源不断地抽上来,灌满一个个备用的大水桶。柴油机的黑烟、河水的湿气、蒸腾的混凝土热气,混杂在燥热的空气中,形成一种独特而凝重的工地气息。

赵工头也没闲着,他像一只不知疲倦、高度警惕的头狼,在各个“月子”墩子间盘旋。他时不时掀开覆盖物的一角检查,动作轻柔而迅速。他用手背快速感受温度,又用指关节关节轻轻敲击刚刚硬化的表面,侧耳倾听那“梆梛、梆梛”的硬实响声是否均匀、密实。看到混凝土在湿麻袋的严密呵护下,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可塑性和湿润度,他才稍微放下心,但嘴里依旧不停地提醒,声音带着沙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浇水!别停!都打起精神!日头偏西前最毒!风也最燥! 感觉不到?看看王老倔那桶水下去冒的白气!那就是水分在逃命!后三天也不能松懈!别以为表面硬了就没事,里面还在长骨头呢! 偷懒的,仔细我扒了他的皮!想想这房子以后要住人!想想咱们投进去的钱!”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和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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