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暗礁潜流(1/2)
## **第一节**
王浩死了。
这个在大数据管理局分管网络安全的副局长,用一枚锋利的刀片,在办公室的洗手池边,结束了自己四十二岁的生命。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只留下一封用标准宋体四号字打印、没有署名的遗书,内容寥寥,承认了因其“个人工作失误与贪念”,导致系统安全漏洞,对给组织造成的损失“悔恨交加,唯有一死以谢罪”。
消息传到周正帆耳中时,他正与市委书记郑向东在返回江市的车上。于晓伟接完张正华的紧急电话,脸色煞白地转述了这个消息,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郑向东猛地一拳砸在座椅扶手上,震得车身仿佛都晃了晃:“灭口!这绝对是灭口!”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愤怒和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王浩一个副局长,就算有内鬼的胆子,也未必有直接接触全部核心数据的权限!他背后一定还有人!这是被人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周正帆没有说话,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冰凉。王浩的死,像一把精准剪断线索的剪刀,将刚刚在省委会议上获得的一丝喘息之机,彻底绞碎。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他的想象。这不仅仅是弃车保帅,这是连“车”都要彻底碾碎,不留任何痕迹!
“立刻掉头!”周正帆对于晓伟吼道,声音嘶哑,“不去市委了,直接去大数据管理局现场!”
“正帆!”郑向东按住他的胳膊,“你现在去现场,不合适!你是市长,是当事人之一,要避嫌!而且,省委刚开完会,罗书记的话音还在耳边,我们必须更加谨慎!”
周正帆猛地甩开郑向东的手,情绪几乎失控:“谨慎?还怎么谨慎?人都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死在了我们纪委和公安联合调查的眼皮子底下!这是对我们,对组织赤裸裸的挑衅!我必须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看着他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郑向东沉默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一起去。但是正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必须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车子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在高速路口强行调头,朝着大数据管理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数据管理局所在的办公楼已经被警方彻底封锁,蓝色的警戒线将闻讯赶来的记者和围观群众隔绝在外。闪烁的警灯映照着每个人惊疑不定的脸庞。周正帆和郑向东的车直接驶入地下车库,从内部通道直达案发楼层。
市纪委书记张正华、市公安局局长李维民,以及联合调查组的核心成员都在现场,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情况怎么样?”周正帆劈头就问,目光扫过走廊里面色苍白的办公人员。
张正华引着他们走向王浩的办公室,低声道:“初步勘查,符合自杀特征。死亡时间大约在今天凌晨四点至五点半之间。遗书是打印的,无法进行笔迹鉴定,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办公室的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监控呢?”郑向东追问。
“这一层的监控……从昨天午夜开始,就被人为关闭了。技术部门正在恢复硬盘数据,看能否找到关闭前的记录。”李维民脸色难看地回答,“对方很专业,反侦察意识极强。”
走进王浩的办公室,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洗手池边缘和白色瓷砖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渍,触目惊心。办公桌上,除了那封冰冷的遗书,还摆放着几份日常的文件,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
技术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取电脑硬盘和各种可能的痕迹。
“王浩的个人通讯设备呢?”周正帆问。
“手机不在现场。”张正华摇头,“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昨天晚上十点零三分接听的,来自一个未经实名的网络虚拟号码,通话时长只有十七秒。之后他的手机就处于关机状态,最后信号消失在城东的城乡结合部一带。”
虚拟号码?关机?信号消失?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灭口行动。那十七秒的电话,很可能就是下达死亡指令或者确认行动的信号!
“银行流水查清楚了吗?那两百万境外资金,具体来源是哪里?”周正帆追问,他记得于晓伟汇报过这个关键信息。
“正在通过国际刑警渠道协查,但对方使用了多层洗钱通道,最终源头指向一个战乱地区的空壳银行,追查难度极大,需要时间。”张正华回答道,“不过,我们在他办公室一个隐蔽的抽屉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张正华递过来一个用证物袋装着的微型u盘。
“里面是什么?”周正帆和郑向东同时看向他。
“初步查看,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密码尚未破解。文件名是……‘保险’。”张正华语气凝重。
“保险?”周正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王浩留给自己的“保险”,还是对手故意留下的又一个诱饵?
他感到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王浩的死,非但没有让事情明朗化,反而将水面下的暗礁彻底暴露了出来,预示着前方更加险恶的航程。
“郑书记,周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维民补充道,“根据我们对王浩社会关系和近期行踪的初步摸排,发现他最近三个月,消费水平明显提高,名下多了一张其直系亲属均不知情的信用卡,有几笔大额消费,用于购买奢侈品和境外旅游套餐。而且,他妻子反映,最近一段时间,王浩经常失眠,情绪低落,有时会自言自语说‘上了船就下不来了’、‘都是疯子’之类的话。”
上了船就下不来了?都是疯子?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周正帆的心上。王浩显然只是一个被利用、最终被抛弃的小角色。真正的“疯子”,还隐藏在更深、更暗处。
“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u盘的密码破解开!”周正帆对张正华和李维民下令,“同时,对大数据管理局所有接触过核心数据、拥有系统高级权限的人员,进行第二轮、更严格的背靠背审查!王浩能轻易关闭监控,说明他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行动,内部还有他的同伙,或者……有更高权限的人为他提供了便利!”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离开大数据管理局,坐进车里,周正帆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王浩的死,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了本就波涛汹涌的江市政坛,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吞噬一切的漩涡。
“正帆,接下来怎么办?”郑向东的声音带着同样的疲惫和沉重。
“两条腿走路。”周正帆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梳理思路,“第一,对外,我们要迅速统一口径。王浩的死,暂时定性为‘因个人问题畏罪自杀’,避免引发更大的猜测和恐慌。宣传部和网信办要密切监控舆情,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炒作,把矛头再次引向我们市委市政府班子。”
“第二,对内,调查必须加速,但更要深入、更隐秘。王浩这条线虽然断了,但他留下的u盘,他异常的消费,他妻子的证词,都是新的线索。我怀疑,对手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王浩的死,可能会让其他参与其中的人感到兔死狐悲,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郑向东点了点头:“我同意。另外,我建议,立刻向省委、省纪委做紧急补充报告,将王浩自杀事件以及我们掌握的新情况,原原本本汇报上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对上级有任何隐瞒。”
“好!报告由我们两人联合署名。”周正帆补充道,“还有,省里和中央调研组的最终结论和处置意见下来之前,江市的日常工作,尤其是经济工作和民生保障,绝不能出任何乱子。你和我,必须有一个时刻坐镇指挥,确保大局稳定。”
两人在车上迅速商定了应对策略,压抑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王浩的死,像一个不详的征兆,预示着这场斗争,正在从之前的舆论攻防、调查博弈,向着更加残酷、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滑去。
回到市政府办公室,周正帆立刻召集了一个小范围的紧急会议,部署稳定工作。他要求各分管副市长切实负起责任,紧盯重大项目进展,防范化解各类风险隐患。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炽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于晓伟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又放下一份需要紧急签批的文件。
“周市长,您……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于晓伟担忧地问。
周正帆摆了摆手,拿起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在文件上签下名字。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市发改委主任魏长明的号码。
“长明,江北老工业区搬迁安置房的建设进度,不能再拖了。你亲自去盯,现场办公,协调解决所有问题,确保首批搬迁户能在元旦前拿到钥匙!”
“是,周市长!我马上去办!”魏长明在电话那头坚定地回答。
放下电话,周正帆又联系了“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的秘书处,询问金光化工善后方案专家组的研究进展。他需要这些实实在在的工作,来对抗内心不断滋生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傍晚时分,周正帆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务,准备回家换身衣服。连续的高压和熬夜,让他的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这个号码,通常只连接最紧要的通讯。
周正帆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
“喂,我是周正帆。”
“正帆同志,我是秦怀远。”省委秘书长秦怀远的声音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秘书长,请指示。”周正帆的心提了起来。
“两件事。”秦怀远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第一,关于王浩自杀事件,省委已经知悉。罗治国书记指示:一要妥善做好家属安抚和善后,维护稳定;二要彻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三要汲取教训,加强干部队伍管理和内部监控。”
“是!我们一定坚决落实罗书记的指示!”
“第二,”秦怀远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微妙,“中央调研组的最终报告,已经形成,并报送相关领导及部门。根据报告反映的情况和省委的初步研究……决定对江市的领导班子,进行必要的调整。”
周正帆的呼吸骤然停止,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终于……来了吗?
“调整……方案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的秦怀远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对周正帆而言,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并报请中央有关部门同意:周正帆同志,不再担任江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市政府市长职务……”
周正帆的脑子“嗡”的一声,后面秦怀远还说了什么,他似乎都听不清了。他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那种冲击力,依旧让他难以承受。
“……另有任用。”秦怀远最后四个字,仿佛从天边传来。
另有任用?是安抚,还是……?
“郑向东同志,继续担任江市委书记。”秦怀远继续说道,“在新的市长人选到位前,由郑向东同志暂时主持江市全面工作。”
“正帆同志,”秦怀远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似乎想安慰他,“省委对你在江市的工作,尤其是在处理复杂历史遗留问题、推动改革创新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绩,是给予充分肯定的。这次调整,是综合考虑当前形势和工作需要做出的决定。希望你正确对待,服从组织安排,交接好工作,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周正帆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表现,都是不成熟、不理智的。
“请省委放心,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会认真交接好所有工作,绝不给江市留下任何隐患。感谢组织这些年的培养和信任。”
挂断电话,周正帆久久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他为之奋斗、也为之付出了沉重代价的城市的轮廓。
结束了。他在江市的使命,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是功是过?是得是失?此刻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茫和空虚。
于晓伟推门进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为他打开了灯。
“晓伟,”周正帆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准备一下交接材料吧。我……要走了。”
于晓伟的眼圈瞬间红了,他哽咽着:“周市长……”
周正帆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风暴并未平息,他只是被迫提前离开了风暴眼。
而真正的暗礁与潜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显现。
## **第二节**
周正帆被免去江市长职务的消息,像一颗无声的惊雷,在江市乃至整个江东省的政坛上空炸响。虽然正式的免职文件尚未下达,但省委常委会的决定通过非正式渠道,已如水面下的暗流,迅速在特定圈层内传播开来。
**反应最快的是江市的干部队伍。**
周正帆回到市政府办公室,准备开始进行工作交接的当天上午,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以前,他走进市政府大楼,沿途遇到的干部,无论熟悉与否,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一声“周市长”,眼神中带着敬畏甚至讨好。而今天,同样的那些人,目光变得闪烁、游移,打招呼的声音也显得迟疑而客气,少了那份发自内心的热忱,多了几分审慎的打量和距离感。一些平时汇报工作最积极的局长、主任,今天仿佛约好了一般,都没有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甚至连办公室工作人员送来文件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恭敬里,也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周正帆心中了然,却并无太多波澜。他早已习惯了官场这种趋利避害的生态。他只是平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整理这些年来积累的文件、笔记和工作心得。
于晓伟红着眼睛,默默地在一旁帮他收拾,将各种文件分类、归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任务。
“晓伟,别这样。”周正帆反而安慰起他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干部调动是正常现象。你还年轻,以后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要记住,守住本心,踏实做事。”
“周市长,我……我就是替您不值!”于晓伟的声音带着哭腔,“您为江市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委屈,凭什么……”
“闭嘴!”周正帆低声喝止,神色严肃,“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组织上的决定,自然有组织的考量。我们作为党员,服从安排是第一位的。”
于晓伟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一个主动登门的是市委书记郑向东。**
他推开周正帆办公室的门,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关切,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正帆,委屈你了。”郑向东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省委的决定,我事先也并不知情。秦秘书长打电话通知我暂时主持工作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周正帆给他倒了杯水,神色平静:“郑书记,您言重了。谈不上委屈,工作需要而已。我相信省委的决定是从大局出发的。”
郑向东看着他平静的脸,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周正帆的能力和魄力,也明白他在金光化工事件、推动改革以及此次应对调查和泄密风波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付出的心血。这样一个想干事、能干事、也干成了不少事的干部,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不能不让人感到唏嘘。
“后续的工作,你放心。”郑向东郑重承诺,“你牵头推动的江北老工业区搬迁、金光化工善后、还有国企改革这些摊子,我都会一抓到底,绝不会让它们半途而废。委员会的模式,也会继续坚持和探索下去。”
“谢谢郑书记。”周正帆诚恳地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江市的发展,离不开一个稳定的环境和连续的政策。”
“关于你的新去向,”郑向东压低了声音,“秦秘书长那边,有没有透露点什么?‘另有任用’,这个说法……可大可小啊。”
周正帆摇了摇头:“没有具体说。可能是需要时间安排,也可能……只是一种过渡性的说法。我现在不去想这些,先把交接工作做好。”
郑向东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知道,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猜测都是徒劳的。
**紧接着,一些与周正帆关系密切的干部也开始陆续来访。**
魏长明是跑着进来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平:“周市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啊?您这一走,江北项目怎么办?那么多改革才刚刚开了个头……”
“长明!”周正帆打断他,语气严厉,“注意你的言行!工作是组织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我走了,还有郑书记,还有你们!该推进的工作,一件也不能落下!你要是摆挑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魏长明看着周正帆严厉的眼神,满腔的话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低下了头。
市纪委书记张正华也来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周正帆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眼神里,有同为战友的理解,也有对前路未卜的担忧。
**然而,更多的,是沉默和观望。**
周正帆能够感觉到,市政府大楼里,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揣测着他的未来,权衡着与他关系的远近。那些曾经在他麾下奋力工作、得到他赏识提拔的干部,此刻大多选择了沉默。这无关个人恩怨,而是残酷的政治现实。一个失去了权力核心位置的领导,其影响力会如同阳光下的冰块,迅速消融。
周正帆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怪罪。他只是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交接中,力求将每项工作的来龙去脉、关键节点、潜在风险,都清晰地梳理出来,为后续接手的人提供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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