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砥柱中流（1/2）

## **第一节**

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如同一块试金石，投入江市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犹存的湖水之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周正帆作为首要考察对象，他的一言一行，他在风波中的应对与定力，都成为了江市上下目光汇聚的焦点。

网络上的谣言风波，在官方及时介入和事实澄清下，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迅速蒸发消散，未能掀起更大的波澜。但这场短暂的风波，却让周正帆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如同立于悬崖之巅，四周看似风光无限，脚下却可能是万丈深渊。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

**考察组离开一周后，关于江市新市长人选的种种猜测，开始在体制内外悄然流传。** 有的说周正帆凭借在金光化工事件和陈明案中的出色表现，以及推动改革的锐气，“转正”已是板上钉钉；也有的说他还年轻，资历尚浅，主持全面工作已是破格，可能需要再历练一段时间，省里或许会空降一位经验更丰富的市长；更有一些隐秘的流言，将之前网络上的构陷与他可能存在的“政治瑕疵”联系起来，暗示其前途未必一片光明。

这些声音，不可避免地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周正帆的耳中。他只是淡然处之，既不主动打听，也不过多解释。每天依旧按部就班地主持市政府常务会议、批阅文件、下乡调研、会见客商，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纷繁复杂的政务之中。

他知道，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急于求成的表现，任何对职位的渴望流露，都可能被视为不成熟、不稳重，甚至可能授人以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实实在在的工作成绩，用江市日益向好的发展局面，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回应所有的猜测和质疑。

**这天上午，周正帆主持召开“江北老工业区整体搬迁与升级改造”项目第二次社会监督委员会听证会。**

相较于第一次的火药味十足，这一次的会议气氛明显理性、有序了许多。项目指挥部根据上次听证会收集到的上百条意见和建议，对搬迁补偿方案、安置区规划、土壤修复技术路径、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等，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和完善。

补偿标准更加细化，充分考虑了不同地段、不同房屋性质的差异，并引入了第三方评估机构参与核定；安置区规划不仅考虑了居住，还配套了学校、医院、商业设施和充足的就业培训资源；土壤修复方案采用了国内最先进、也最稳妥的生物化学联合修复技术，并承诺修复过程和最终效果全程接受委员会指定的第三方监测；工业遗产保护名录也从最初的十几处，扩充到了三十多处，涵盖了不同时期的代表性建筑和设备。

监督委员会的委员们，虽然依旧提问尖锐，质疑不断，但更多的是围绕技术细节和具体条款进行探讨，而非之前那种情绪化的对抗。居民代表们的脸上，也少了些愤懑，多了些思考和比较。

周正帆依旧全程列席，认真倾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没有发表任何倾向性意见，将充分的讨论空间留给了委员和项目方。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束时，委员会主席，那位德高望重的环境法老教授，做了总结发言。他肯定了项目指挥部这段时间所做的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认为修改后的方案在公平性、科学性和可操作性上都有了显着提升，体现了对民意的尊重和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他同时也指出了一些仍需进一步厘清和优化的细节问题，要求指挥部继续完善。

“这说明，只要我们把问题摆在桌面上，用诚意和智慧去沟通，就没有化解不了的矛盾，就没有达不成的共识。”老教授最后感慨道，“江北项目这套‘委员会+听证’的模式，为我们处理其他复杂公共决策，提供了一个非常宝贵的范本。”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既是对项目取得进展的肯定，也是对这套艰难探索出来的新机制的认可。

周正帆在掌声中站起身，做了简短的讲话。他没有居功，而是将功劳归于委员们的辛勤付出、项目指挥部的努力以及广大居民的理解和支持。

“老教授说得对，这是一个范本，但更是一个起点。”周正帆目光扫过全场，“它告诉我们，治理现代化，核心就是实现从‘管理’到‘治理’的转变，就是要构建政府、市场、社会协同共治的格局。这条路很长，也很难，但只要我们认准了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就一定能走通，一定能走好！”

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散会后，周正帆在返回市政府的车上，接到了市委书记郑向东的电话。**

“正帆，江北项目听证会的情况我听说了，开得很好！”郑向东的语气透着欣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复杂的一个项目推进到这个程度，你功不可没啊。”

“书记过奖了，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周正帆谦逊道，“主要还是委员会这个机制发挥了关键作用，把很多我们政府自己关起门来想不到、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摆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嗯，机制很重要，但领头人也至关重要。”郑向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正帆啊，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反馈已经回来了。罗书记刚才也跟我通了电话。”

周正帆的心微微一提，但声音依旧平稳：“哦？省委和罗书记有什么指示？”

“总体评价很高！”郑向东肯定道，“充分肯定了你主持市政府工作以来，在稳定大局、推动改革、改善民生等方面取得的显着成绩，特别是对你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政治定力，以及在处理复杂问题中展现出的创新思维和担当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周正帆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不过，”郑向东顿了顿，继续说道，“罗书记也提了一点希望。他觉得你锐气很足，闯劲很大，这是优点。但也提醒，作为一地的主要行政领导，在保持改革锐气的同时，也要更加注重工作的方式方法，要善于团结各方面的力量，把握好改革的节奏和力度，确保行稳致远。”

团结各方面力量？把握好节奏和力度？周正帆细细品味着罗书记这番话。这既是爱护和提醒，恐怕也隐含着对他之前某些“过于强硬”或“步子太快”做法的委婉告诫。毕竟，他推动的许多改革，触及了不少部门和干部的既得利益，过程中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我明白罗书记和郑书记的良苦用心。”周正帆诚恳回应，“请组织放心，我一定认真领会领导指示，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注意策略和方法，努力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凝聚最广泛共识，推动江市各项事业健康平稳发展。”

“好，你有这个认识就好。”郑向东似乎松了口气，“正式的人事任命，估计就在这几天了。你心里有个数，提前做些准备。”

结束与郑向东的通话，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省委的肯定让他感到欣慰，但罗书记那番意味深长的提醒，也让他更加清醒。未来的路，不仅要敢闯敢干，更需要智慧和耐心，需要学会在坚持原则与灵活应变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

**下午，周正帆按照原定计划，调研市属国有企业改革进展情况。**

他首先来到了市城投集团。这家曾经依靠土地财政和政府信用背书快速扩张的企业，在房地产行业深度调整和地方债务监管趋严的大背景下，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转型压力。账面上资产庞大，但流动性紧张；业务板块繁多，但核心竞争力不足；管理体制僵化，市场意识薄弱。

集团领导班子汇报时，虽然也谈到了困难和挑战，但更多的还是在强调客观原因，希望能获得政府更多的资源注入和政策倾斜。

周正帆听完汇报，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要求查看集团最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和主要投资项目清单。他看得非常仔细，不时询问一些关键数据背后的逻辑和风险点。

“我们不能总是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也不能总是指望政府无限度地输血。”周正帆合上报表，目光锐利地看向城投集团董事长，“城投转型，势在必行。核心就是要破除‘等靠要’的思想，真正走向市场。要下决心剥离非主业、非优势业务，盘活存量资产，聚焦到城市运营、民生保障等具有稳定现金流和核心竞争力的领域上来。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引入战略投资者，完善法人治理结构，激发内生活力。”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市政府可以给你们提供必要的政策支持，也可以帮助协调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但绝不会再为你们的盲目扩张和低效投资兜底。市场化、法治化的道路，再难也要走下去！如果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提出辞职！”

这番毫不留情的讲话，让城投集团的领导班子成员们面面相觑，额头冒汗。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临时主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强硬和务实。

随后，周正帆又调研了市水务集团和市公交公司。这两家涉及基本民生的国企，问题同样突出：水务集团管网老化严重，漏损率高，水价倒挂导致亏损经营；公交公司受私家车、网约车冲击巨大，客流下降，补贴压力逐年增加。

周正帆在调研中，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而是反复强调一个理念：“涉及民生的国企，保值增值和经济效益很重要，但履行社会责任、保障公共服务更是根本。你们的改革，不能简单照搬竞争性领域企业的模式，要在确保公共服务质量和可持续性的前提下，通过管理创新、技术创新、模式创新来降本增效。比如水务集团，能不能学习先进地区经验，推进管网智能化改造，降低漏损？公交公司，能不能优化线路，发展定制公交、微循环公交，提升运营效率？”

他要求国资委牵头，针对不同功能的国企，分类施策，制定差异化的改革考核方案，不能“一刀切”。

**一天的调研结束，回到办公室时，已是华灯初上。**

周正帆感到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国企改革这块硬骨头，比想象中还要难啃。利益固化，思想僵化，历史包袱沉重……每向前推进一步，都可能遇到巨大的阻力。

但他没有退缩的理由。陈明案的教训就在眼前，权力缺乏有效监督和制约，与市场边界不清，正是滋生腐败和浪费的温床。推进国企改革，不仅是经济发展的需要，也是深化反腐、净化政治生态的必然要求。

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一份关于加快推进江市国有企业分类改革的思考与建议，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工作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市纪委书记张正华。他的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

“正帆市长，打扰你工作了。”张正华将档案袋放在周正帆的办公桌上，“这是省纪委刚转过来的一份补充材料，涉及……之前金光化工项目审批中，我们市里一位退休老领导的一些情况。省纪委要求我们协助核实。”

周正帆心中一动，接过档案袋，但没有立刻打开。“哪位老领导？”

张正华低声说了一个名字。周正帆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位老领导资历很老，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但在江市乃至省里，依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门生故旧遍布各个部门。当初金光化工项目落地时，他正是分管相关工作的市领导。

“问题……严重吗？”周正帆沉声问。

“从现有材料看，主要是当时在项目审批上打了一些‘擦边球’，在一些非原则性问题上打了招呼，施加了影响。是否构成违纪，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张正华谨慎地回答，“但在这个敏感时期，这件事……有点棘手。”

周正帆明白了张正华的顾虑。这位老领导关系网复杂，动他，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新的不稳定因素。但如果不闻不问，又可能给人留下“刑不上大夫”、追责不彻底的印象，甚至可能影响整个金光化工案的彻底清算。

这又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周正帆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正华书记，我的意见是，实事求是，依法依规。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只要存在问题，就要一查到底。但在具体工作中，要讲究策略，注意方式方法，尽量控制知情范围，减少不必要的震动。你们纪委先内部核实，把情况搞清楚，如果需要采取进一步措施，及时向市委和省纪委报告。”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回避，不姑息，但也要稳妥。

“好，我明白了。”张正华点了点头，拿起档案袋，“我们会谨慎处理。”

张正华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心情有些沉重。反腐肃贪，如同刮骨疗毒，痛苦且漫长。每清理一个脓疮，都可能带出新的问题，触及更深层的利益。

他感觉自己就像激流中的一块礁石，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改革的阻力，守旧势力的反弹，历史遗留问题的牵扯，个人前途的未知……所有这些，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试图让他动摇，让他妥协。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他想起金光化工爆炸现场冲天的火光，想起刘明军妻子张桂兰那封沉甸甸的信，想起女儿小雅曾经委屈的眼神，想起罗治国书记那充满期望又带着告诫的话语……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砥柱中流，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和定力。

他拿起笔，继续在电脑上敲击关于国企改革的建议。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但他办公室的灯光，却一直亮到了深夜。

## **第二节**

省委的正式任命，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伴随着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下达至江市。

周正帆同志任江市委副书记，市政府市长。

尘埃落定。

没有万众瞩目的宣誓就职，没有锣鼓喧天的庆祝场面，一切都在程序和规矩之内平稳进行。市委召开了全市领导干部会议，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宣读了任命决定，并代表省委做了讲话，对周正帆提出了殷切希望和严格要求。周正帆也做了表态发言，言辞恳切，态度谦逊，表示将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的坚强领导下，紧紧依靠全市广大干部群众，恪尽职守，勤勉工作，奋力开创江市经济社会发展新局面。

**身份的转变，带来的最直观变化，是肩上那副本就沉重的担子，此刻被赋予了更正式、也更不容推卸的责任。** 他不再是谁的“副手”，也不再是“临时主持”，而是这座数百万人口城市法定意义上的行政主官。市长办公室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坐上去的感觉，似乎也与之前有所不同。

文件和请示，依旧像雪片一样飞来，但需要他最终拍板定夺的事项，明显增多了。以前一些可以交由分管副市长或秘书长协调处理的事情，现在往往也需要报到他这里知晓或决策。他的日程表排得更加密集，从早到晚，会议、调研、会见、签约……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于晓伟作为他的秘书，工作量也骤然加大，但他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效率和严谨的态度，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了周正帆最得力的臂助。

**周正帆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并没有选择那些容易出彩、见效快的“形象工程”，而是指向了看似平凡，却关乎千家万户的“民生小事”。**

他要求市政府办公厅、督查室牵头，成立一个“民生痛点堵点清零”工作专班，利用一个月时间，通过市长热线、信访平台、网络问政、基层调研等多种渠道，全面梳理征集当前市民群众反映最集中、最强烈的“急难愁盼”问题。

消息一出，各方反应不一。有的干部认为新市长这是在“抓小放大”，不抓经济搞这些鸡毛蒜皮；有的则觉得这是新官上任的“三板斧”，做做样子而已；但也有不少有识之士看出，这是周正帆试图扭转政府工作作风，真正践行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具体举措。

工作专班的效率很高，一周后，一份厚厚的《江市当前民生痛点堵点问题清单（第一期）》就摆在了周正帆的案头。清单罗列了上百个具体问题，涵盖了教育、医疗、住房、交通、环境、养老等各个领域。有些是老旧小区水压不足、管道老化，有些是学区划分不合理导致入学难，有些是背街小巷脏乱差、停车难，有些是特定群体如残疾人、老年人出行办事不便……

问题琐碎，甚至有些“不上台面”，但每一个问题背后，都关联着一个个具体家庭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

周正帆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仔细翻阅了这份清单，并在很多问题后面做了详细的批示。他要求工作专班将清单分解到各个区和相关职能部门，“一把手”亲自负责，限期拿出解决方案，并通过媒体向社会公开承诺解决时限，接受群众监督。市政府督查室将建立台账，按月督查通报，对推诿扯皮、解决不力的，严肃追责问责。

“不要觉得这些问题小。”在随后召开的市政府专题会议上，周正帆语气严肃地对与会的各部门负责人说，“对于每一个遇到这些问题的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我们政府存在的价值，不就是为老百姓解决这些‘天大的事’吗？如果连这些眼皮子底下的问题都解决不好，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谈招商引资、去谈高质量发展？”

他让工作专班从清单中筛选出十个最具代表性、也最能体现政府担当的问题，作为他本人亲自跟踪督办的“市长项目”。其中就包括金光化工受影响区域部分居民反映的“看病报销流程复杂”问题，以及江北老工业区搬迁中几户特困家庭的“过渡安置”问题。

**他的“第二把火”，则烧向了之前调研中发现的国企改革梗阻。**

在他的亲自推动下，《江市深化国有企业分类改革实施方案》经过多轮征求意见和修改完善，正式提交市委常委会审议并通过。方案的核心就是“分类、放权、搞活、监管”。

对城投集团这类功能类企业，要求其聚焦主业，严格控制非主业投资，建立健全投资决策和责任追究机制，稳妥化解债务风险，同时探索通过发行reits（不动产投资信托基金）等方式盘活存量资产。

对水务、公交、燃气等公共服务类企业，在保障服务质量和供给安全的前提下，推行“成本规制+绩效评价”的管理模式，倒逼其降本增效，同时建立科学合理的财政补贴机制。

对少数处于充分竞争领域的商业类国企，则大胆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引入战略投资者，完善公司治理，真正推向市场，优胜劣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