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背后一刀（2/2）

第二天，《江河晚报》一个不太起眼的版面，刊登了一篇署名“本报评论员”的文章，标题是《干部任用须防“破格”变“出格”》。文章看似探讨干部制度改革，通篇没有点名，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暗示——“要警惕个别领导干部以‘大胆用人’为名，行‘培植亲信’之实”，“防止干部交流成为某些人搞‘小圈子’、‘根据地’的渠道”，“必须坚决杜绝那种只看领导个人喜好、不顾群众公认和程序规范的做法”。这篇文章很快被一些网络论坛转载，标题被改为更耸动的《江市发改委干部任用疑云重重，破格提拔为哪般？》，引发了少量但恶意的猜测。

委内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微妙。之前对改革持抵触情绪的赵志远等人，虽然表面上依旧客气，但工作配合度明显下降，在一些需要快速决策的文件上开始拖沓，理由是“需要更慎重研究，避免授人以柄”。几个平时与周正帆走得比较近、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处长，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有人开始刻意保持距离，汇报工作时变得谨小慎微。

更让周正帆心寒的是，那个他颇为欣赏、从住建系统借调来参与改革专班的那位博士，竟然提交了一份请调报告，理由是“家庭原因，需要更多时间照顾”，希望能回到原单位。周正帆清楚，这绝非简单的家庭原因，而是这位博士敏锐地感觉到了政治风险，选择了明哲保身。他没有挽留，平静地批准了请调报告。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这也让他更加看清了改革之艰难，不仅难在打破制度壁垒，更难在冲破人心藩篱。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周正帆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他知道，此时任何一丝软弱和犹豫，都会导致满盘皆输。他坚持按计划推动工作，甚至加快了改革步伐。他亲自带队，再次前往政务服务中心检查审批新流程的执行情况，对几个依旧阳奉阴违的窗口单位负责人进行了现场严厉批评，并要求其主管部门做出书面检查。他高调主持召开了全市“清理规范涉审中介服务”推进会，公布了第二批“红顶中介”清理名单，矛头直指几个背景深厚、与某些市领导关系密切的评估检测机构。

他的这些举动，在有些人看来是“不识时务”、“疯狂冒险”，但也让另一些人看到了他的坚定和无私。市长周启年在一次市政府党组会议上，不点名地强调：“我们的干部，特别是主要领导干部，要敢于担当，敢于碰硬，不能因为一些杂音和噪音就影响了改革发展的决心和步伐！”这被普遍视为对周正帆的间接支持。

然而，就在周正帆准备将精心撰写的《情况说明报告》上报省委组织部的前夕，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将他推入了绝境。

于晓伟面色苍白地冲进他的办公室，甚至忘了敲门。

“主任，不好了！山源县那边出事了！那个……那个农产品加工厂项目，复工后新建的厂房墙体，被质检站查出使用了不合格的水泥，部分结构强度不达标，被责令立即停工，并要求拆除重建！现在……现在县里已经传疯了，说魏长明为了赶工期、出政绩，偷工减料，罔顾安全，跟承包商有利益勾结！李建军副市长已经批示，要求市住建局、安监局联合成立调查组，彻底追查此事！”

**周正帆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山源县的项目质量问题，就像一颗被精心安排的炸弹，在他最需要证明魏长明能力、回击“培植亲信”指控的时候轰然引爆。这绝不仅仅是工程质量问题，这是一场针对他周正帆的、策划周密的“斩首行动”！魏长明一旦因此倒下，他周正帆力排众议推荐干部的决策就将被全盘否定，那份“小报告”的所有指控也将因此显得“证据确凿”。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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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山源县项目质量问题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已然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炸响。** 周正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捡起掉在桌上的笔，轻轻放在一旁，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巧合？绝无可能！这分明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组合拳。匿名报告是“疏”，败坏他的政治声誉；项目事故是“堵”，坐实他用人失察的罪名。两者叠加，足以将他和他推动的改革置于死地。

“消息确切吗？魏长明那边什么情况？”周正帆的声音异常沉稳，但于晓伟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火和焦虑。

“消息确切，是山源县住建局直接下的停工通知，已经在县里传开了。魏县长……魏县长现在压力巨大，据说县委马涛副书记已经跳出来，要求立刻停止魏县长负责开发区工作的资格，接受调查。”于晓伟急促地汇报，“李副市长批示要求市里调查组的文件，办公厅已经传过来了。”

周正帆立刻拿起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魏长明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魏长明沙哑而疲惫，却又带着一股倔强不屈的声音：“周主任……”

“长明，情况我都知道了。”周正帆打断他，语气果断，“我现在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水泥不合格的问题，你事先知不知情？第二，你和那个承包商，有没有任何超出工作关系的往来？”

“周主任，我以党性担保！”魏长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被侮辱的激动，“我魏长明要是知道一丝一毫，或者拿了他们一分钱，天打五雷轰！这个项目复工后，每一个环节我都亲自盯，材料进场也抽查过，但水泥这种基础建材，都有合格证和出厂检验报告，谁想到……谁想到他们会胆大包天到在检验报告上造假，提供不合格产品！”

“好！我相信你！”周正帆没有任何犹豫，“现在不是你沮丧的时候，也不是喊冤的时候！立刻做三件事：第一，无条件执行停工令，配合县里的初步调查；第二，立即控制项目现场负责人和那个承包商的代表，封存所有相关资料，尤其是采购合同、付款凭证和材料检测报告，防止有人销毁证据；第三，以你的名义，主动向山源县委和市联合调查组提交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你所知的项目全过程，尤其是材料采购和质检环节，原原本本写清楚，态度要诚恳，但事实必须清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长明，记住，现在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也盯着我。有人希望我们慌，希望我们乱，希望我们互相埋怨甚至切割！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如愿！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着，越要依靠组织，用事实说话！你是在第一线，压力最大，但你必须顶住！我这边，会尽全力帮你厘清真相！”

魏长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重新充满了力量：“周主任，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天塌下来，我魏长明也绝不会给您、给组织脸上抹黑！这个项目出了问题，我是负责人，我绝不推卸责任！但我也绝不会替那些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背黑锅！”

结束与魏长明的通话，周正帆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局面将不可收拾。他首先让于晓伟暂缓向省委组织部报送那份《情况说明报告》，在事情没有初步调查结论前，这份报告的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对方利用。

接着，他再次拨通了市纪委书记张正华的电话，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急迫。

“正华书记，山源县的事情您肯定已经知道了。我认为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工程质量事故，而是一起有预谋的、针对改革干部的政治构陷！其根本目的，是为了阻止山源县开发区的改革试点，是为了否定我市整体的优化营商环境工作！我请求纪委提前介入，不是调查魏长明，而是调查这起事故背后，是否存在人为操纵、栽赃陷害的行为！我怀疑，从材料供应商到质检环节，都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张正华显然也已经掌握了情况，语气凝重：“正帆，你的判断和我一致。这起事故太巧合，手段也太下作！我已经安排人手，会同市检察院反渎局，组成联合调查组，以调查安全事故责任为名，秘密进驻山源县。你放心，是黑是白，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我们的干部流汗又流血！”

有了纪委的强力介入，周正帆心中稍安。他知道，张正华领导的调查组，将会从另一个角度，去刺破那层包裹在事故背后的黑幕。

随后，周正帆做了一件让于晓伟都感到意外的事——他主动拿起电话，打给了常务副市长李建军。

“李市长，您好，我是周正帆。关于山源县项目的事，我想向您做个简要汇报，并请求市联合调查组能充分考虑事件的复杂性……”周正帆的语气不卑不亢。

电话那头的李建军似乎没料到周正帆会直接找他，愣了一下，随即打着官腔：“正帆啊，这件事影响很坏啊！我已经批示要严肃调查。你放心，市里会秉公处理的。至于复杂性……任何问题都要讲证据嘛。”

“李市长说得对，就是要讲证据。”周正帆顺势接过话头，“所以我恳请调查组，在调查工程质量问题的同时，也能对项目材料采购链、相关企业的背景以及可能存在的商业贿赂行为进行深入调查。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问题，甚至可能牵扯出我们一直想打掉的那类‘利益共同体’。”他特意在“利益共同体”上加重了语气。

李建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调查组的调查范围，会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正帆同志，你还是先抓好发改委的工作，山源县的事，相信组织会处理好。”说完，便挂了电话。

周正帆放下电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这番主动出击，既是表明态度，也是一种试探。李建军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江市的政治空气几乎凝固。山源县项目事故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市里的联合调查组大张旗鼓地进驻山源县，而纪委的秘密调查组也在同步紧锣密鼓地进行。网络上关于周正帆和魏长明的负面舆论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将此事与之前的“金光化工爆炸案”相提并论，质疑周正帆“是否真的汲取了教训”。

周正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省委组织部王处长又打来一次电话，语气虽然依旧客气，但询问的焦点明显集中到了魏长明和山源县项目上，并暗示“用人不察”的责任很大。委内外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场致命的危机。

然而，就在舆论几乎一边倒地看衰周正帆和魏长明时，转机在事故发生的第五天悄然出现。

市纪委张正华亲自给周正帆打来了加密电话，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振奋：“正帆，突破口找到了！那个提供不合格水泥的建材公司负责人，在证据面前，顶不住压力，交代了！是有人指使他故意提供劣质水泥，并伪造检验报告，目的就是要搞垮魏长明负责的项目！而指使他的人，经过层层转账，最终指向了一个叫‘王明’的人控制的空壳公司！”

“王明？！”周正帆瞳孔骤然收缩。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虽然此王明非彼王明（王建业的侄子），但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势力，不言而喻！

“不仅如此，”张正华继续道，“我们还发现，山源县质检站那个出具报告的工作人员，在事发前收到过一笔来历不明的巨额汇款。初步判断，这是一起典型的里应外合、栽赃陷害案件！我们已经控制了相关嫌疑人，正在深挖背后的指使者。很快，就可以还魏长明同志一个清白！”

真相大白！周正帆紧紧握着话筒，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尽管他坚信魏长明是清白的，但当证据确凿地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激动。

“谢谢！谢谢正华书记！”周正帆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谢我，这是纪委该做的事。”张正华沉声道，“现在，是时候反击了！你准备一下，可以把你那份给组织部的报告，还有山源县项目真相的调查结论，一并报上去了！我看那些人，还怎么兴风作浪！”

**当天晚上，周正帆亲自修改定稿，将那份沉甸甸的《关于江市发改委近期干部调整任用工作情况的说明报告》，连同市纪委关于山源县项目事故初步调查结论的简报（保密件），一并加密报送给了省委组织部和市委郑书记、周市长。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闯过来了。然而，他清楚地知道，扳倒了王建业、吴天雄，并不意味着斗争的结束。只要改革继续触及深水区，只要还有人不愿意放弃手中的特权和不正当利益，这样的“背后一刀”就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接下来的反击和清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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