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红头文件（1/2）

## **第一节**

**周一早晨七点整，周正帆走进市发改委办公室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份静静躺在他办公桌正中央的《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 文件采用标准的政府公文格式，页眉处印着醒目的“江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红色大字，右上角标注着“内部文件·注意保密”的字样。这是他兼任发改委主任后，力主推动的“放管服”改革核心举措之一，旨在彻底打破项目建设中的“中梗阻”和“隐形门槛”。

他拿起文件，眉头却渐渐紧锁。这份由他亲自确定框架、指定政策法规处和固定资产投资处联合起草的初稿，与他预想的相去甚远。原本要求大力削减的前置审批事项，被加上了各种限制条件；“承诺制”改革的适用范围被大幅收窄；并联审批的流程设计得复杂且充满“兜底条款”，几乎保留了各处室原有的所有自由裁量权。

“晓伟，”周正帆按下内部通话键，语气严肃，“让政策法规处李处长和固定资产投资处赵处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于晓伟很快回复：“主任，李处长和赵处长……一早就一起去市政府办公厅开会了，说是关于规范性文件备案审查的专题会议。”

周正帆眼神一凝。这么巧？他挂断电话，重新坐回椅子上，仔细翻阅着这份被偷梁换柱的“征求意见稿”。这绝不是简单的理解偏差或水平问题，而是一次精心的、有预谋的“软抵抗”。他仿佛能看到，那些习惯于在审批环节中寻租的处室，是如何在起草阶段就联合起来，用专业的术语、复杂的流程和看似周全的“风险防控”，将改革的锋芒一点点磨平。

半小时后，他主持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内部讨论会，参会的是他比较信任的几位年轻业务骨干。众人的反馈印证了他的判断。

“主任，这份初稿……味道完全变了。”一位从住建系统借调来的博士直言不讳，“很多核心条款都被加了‘尾巴’，比如‘法律、法规、规章另有规定的，从其规定’，这一句就能把我们大部分的改革努力抵消掉。还有这里，‘确有必要时，审批部门可要求申请人补充提供相关证明材料’，什么叫‘确有必要’？标准谁来定？这等于没改！”

另一位负责流程设计的科长补充道：“并联审批的流程图看似漂亮，但设置了太多的‘会签节点’和‘征求意见环节’，任何一个节点卡住，整个流程就停滞了。而且，牵头部门和协办部门的责任不清，很容易回到过去‘踢皮球’的老路。”

周正帆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文件上那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精简后审批事项清单”上轻轻敲击。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份文件，而是盘踞在审批权背后的整个隐性利益生态和根深蒂固的官僚习性。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改革，却能用无比专业和合规的方式，让改革政策在出台前就变得绵软无力。

“这份初稿不行。”周正帆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推倒重来！”

参会的人都愣住了。推倒重来？这意味着之前近一个月的工作白费了，也意味着要与起草处室乃至他们背后的分管领导直接冲突。

“主任，是不是……先在基础上修改？毕竟征求意见的时限马上就要到了，而且……”一位副处长试图劝解。

“不能在错误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周正帆打断他，“改革的初衷不能变，底线不能退！我们要的是一份能真正解决问题、释放市场活力的文件，而不是一份穿新鞋走老路、应付差事的‘八股文’！”

他立刻做出部署：“成立文件起草专班，我亲自任组长，从各处室抽调真正懂业务、有想法的年轻骨干，集中办公。就用隔壁的小会议室，从现在开始，封闭作业！参照先进地区的成熟经验，结合我们江市的实际情况，给我拿出一份‘干货满满’、没有水分的征求意见稿！”

这道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在发改委内部引发了巨大的波澜。周正帆这是要绕开传统的处室起草路径，进行“精准打击”和“源头再造”！

消息传出，各种反应接踵而至。政策法规处李处长从市政府开完会回来，脸色阴沉地找到周正帆，语气带着委屈和不满：“主任，我们处也是按照常规流程，充分考虑了各方面的意见和风险才拿出的初稿。这样推倒重来，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抽调骨干，其他工作怎么办？”

固定资产投资处赵志远处长的反应则更微妙，他叹了口气：“周主任，改革要循序渐进，要考虑各方面的承受能力啊。有些审批权是法律法规明确赋予的，我们想减，也未必减得动，搞不好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周正帆平静地回应：“法律的底线要守住，但法律没有规定的、我们自己附加的条条框框，必须坚决砍掉！承受能力？是部门的权力承受不了，还是某些个人的利益承受不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有什么责任，我周正帆承担！”

他的强硬态度，暂时压制了台面上的反对声音。起草专班迅速组建并投入工作。连续三天，小会议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周正帆只要一有空，就会参与进去，与年轻干部们一起字斟句酌，逐条推敲，确保每一条改革措施都指向明确、操作性强、真正能砍掉不必要的审批环节。

新的征求意见稿在他亲自主持下，数易其稿，终于成型。这份稿子大胆取消了十余项非行政许可审批，将二十多项审批改为备案或告知承诺，明确了并联审批的牵头责任和时限要求，大幅压缩了自由裁量空间。

周五下午，这份凝聚了周正帆和专班心血的新版《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以发改委正式文件的形式，附上详细的起草说明和依据，下发至全市三十多个相关部委办局及各区县政府，要求在一周内反馈书面意见。

于晓伟看着文件被装订、盖章、分发，忍不住对周正帆说：“主任，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这份稿子比之前的力度大得多，也清晰得多。”

周正帆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收发室的车辆载着文件驶向各个单位，缓缓摇了摇头：“下发，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太清楚了，这份旨在简政放权、砍掉部门利益的文件，一旦进入征求意见环节，就如同羊入虎口，必将迎来各方势力的激烈博弈和疯狂反扑。那些被触动了奶酪的部门，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征求意见期的第一天下午，于晓伟就抱着一摞刚刚收到的反馈意见，面色古怪地走进了周正帆办公室。“主任，反馈意见……开始回来了。速度……快得有点出乎意料。”他将那摞文件放在桌上，最上面一份来自市某审批部门的反馈函，意见栏里用加粗的字体写着：“此项改革过于激进，缺乏上位法依据，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建议暂缓或不予出台。”**

（第一节完 字数：）

## **第二节**

**看着那份措辞强硬、几乎全盘否定改革方案的反馈意见，周正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随手翻开下面几份，内容大同小异——来自不同部门的反馈函，如同事先约好一般，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他力推的核心改革条款进行围剿。

“缺乏法律依据”、“可能造成监管真空”、“与上级文件精神不符”、“基层承接能力不足”、“需慎重研究”、“建议删除或修改”……冰冷的官方辞藻背后，是赤裸裸的权力扞卫和利益争夺。

“都谁这么快就反馈了？”周正帆问，声音平静。

于晓伟报了几个部门的名称，都是拥有重要审批权、与工程建设领域密切相关的实权部门。“基本都是今天一早就用机要通道送回来的，像是……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周正帆冷笑一声。这哪里是征求意见，分明是集体亮剑，给他这个新上任的发改委主任一个下马威。他甚至可以想象，某个私下的小圈子里，这些部门的负责人早已达成默契，要联手将这份威胁他们“命根子”的改革文件扼杀在摇篮里。

“还有其他反馈吗？”

“有几家区县政府反馈了，态度比较模糊，大多表示‘原则同意’，但也提到了一些实际操作中的困难。另外，工商联和几家大的企业协会反馈了意见，非常支持，希望尽快出台。”于晓伟筛选着信息。

“企业的声音，往往是最真实的，却也是最微弱的。”周正帆叹了口气。他深知，在官僚体系的内部博弈中，市场主体的呼声常常被选择性忽略。

接下来的几天，反馈意见雪片般飞来。反对的声音依然占据主流，而且更加具体化、技术化。某个部门针对“取消施工图联合审查”的条款，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列举了十几种“可能出现的质量安全隐患”；另一个部门则对“缩小强制性评估范围”提出异议，声称“不符合国家关于加强事中事后监管的总体要求”，甚至搬出了某位部领导的最新讲话精神作为佐证。

更让周正帆感到棘手的是，一些反馈意见开始指向文件起草程序本身。有部门提出，如此重大的改革文件，征求意见时间只有一周，“过于仓促，无法充分研究”；还有部门质疑，文件绕过了一些传统的会签流程，“不符合机关公文处理的常规”；甚至有部门隐晦地提出，发改委是否有权牵头制定涉及如此多部门权限的改革方案。

这些指责，看似站在政策和程序的制高点上，实则是在用形式主义的手段，阻挠实质性的改革推进。周正帆意识到，对手非常聪明，他们不直接反对改革，而是利用规则的模糊地带和程序的复杂性，进行合法合规的拖延和瓦解。

压力也开始从其他层面传导过来。两位市老领导先后给周正帆打来电话，言语间充满了对“稳定”和“秩序”的关切，提醒他“年轻干部有闯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莽撞”。常务副市长李建军在一次会议间隙，看似随意地对周正帆提了一句：“正帆啊，优化营商环境是大事，但也要注意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尤其是专业部门的意见。有些审批环节，存在了这么多年，必然有其合理性，一刀切砍掉，会不会出问题？”

周正帆只能含糊地应承着，心中却愈发沉重。李建军的表态，无疑给那些反对改革的部门释放了更强烈的信号。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浪，起草专班的年轻干部们士气有些低落。他们熬夜加班、字斟句酌的心血，似乎就要在这片“合规”的反对声中付诸东流。

“主任，怎么办？很多部门态度很坚决，如果强行推进，恐怕……”政策法规处一位副处长忧心忡忡地问。

周正帆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反馈意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征求意见，不是‘请求同意’！改革不可能没有阻力，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们要做的，是坚持正确的方向，吸收合理的建议，驳斥无理的阻挠！”

他立刻行动起来，采取了三条应对策略：

第一，正面回应，据理力争。他亲自组织起草专班的笔杆子，针对那些核心反对意见，逐一撰写回复说明。用详实的法律依据、外地成功经验和客观数据，驳斥所谓“缺乏依据”、“存在风险”的论调，明确表示“不能因为可能存在个别风险就否定整体改革”，“不能以加强监管为名行保留审批之实”。这些回复措辞严谨，逻辑严密，直接打掉了对方试图模糊焦点的企图。

第二，争取支持，壮大同盟。他主动向周市长做了专题汇报，详细阐述了改革的重要性、必要性以及面临的阻力，获得了周市长“看准了就坚定推进”的明确表态。同时，他亲自走访工商联和主要企业协会，听取他们的具体诉求，将这些来自市场一线的、渴望改革的声音整理成册，作为争取支持的有力武器。他还利用私下渠道，与一些态度相对温和或与反对部门存在竞争关系的部门沟通，争取他们的理解甚至支持，分化瓦解反对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