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交易（1/2）

## **第一节**

**凌晨五点，天光未亮，周正帆办公室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来电显示是省委罗书记的秘书小王。周正帆瞬间清醒，心脏猛地收紧——在这个敏感时刻，省委一把手的秘书直接来电，绝不会是寻常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听筒，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王秘书，早。”

“正帆秘书长，打扰了。”王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罗书记请你立即动身，七点前赶到省委招待所‘梅苑’一号楼。有重要事情商谈。”

周正帆心头一震。“梅苑”是省委用于接待重要领导、进行保密谈话的地方，一号楼更是其中最为隐秘的所在。这么早，如此紧急地召他去那里……

“好的，我马上出发。”周正帆没有多问，果断回答。

“另外，”王秘书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罗书记交代，此行保密，你一个人来。”

“明白。”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正帆沉重的呼吸声。窗外，城市还笼罩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零星的灯火如同蛰伏的星子。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他凝重而疲惫的脸。吴天雄被“双规”已经一周，省里的震荡可想而知，罗书记在这个时间点秘密召见，意味着什么？是风暴升级，还是……到了需要“交易”和妥协的时刻？

他没有时间深思，立刻拨通了司机小王的电话，只简单交代了一句：“备车，去省城，现在。”他没有通知于晓伟，也没有向周市长汇报，严格遵守着“保密”和“一个人”的指令。

黑色的奥迪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市政府大院，融入凌晨稀少的车流中。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回忆着这几天传来的零星信息：中纪委工作组已经悄然进驻省城，约谈了数名与吴天雄过往甚密的厅级干部；省委常委会据说开了整整一天，气氛异常紧张；而关于罗书记妻妹李静和那个私生子的秘密，似乎被严格封锁在极小范围内，外界并无任何风声……这一切，都预示着这场由江市引发的反腐风暴，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

车子驶入高速公路，天色微微发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可能有一场冬雨。周正帆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而压抑。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远超乎他想象和掌控能力的巨大漩涡中心。

六点四十分，车子准时抵达省委招待所“梅苑”。这里戒备森严，经过三道岗哨的严格身份核查后，周正帆被一名沉默的工作人员引领着，穿过曲径通幽的园林，来到一处独立的小楼前。

工作人员在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停下，低声说：“罗书记在里面等你。”随后便悄然退下。

周正帆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温暖如春，灯光柔和。省委罗书记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两个茶杯里袅袅冒着热气。

没有预想中的其他人，只有罗书记自己。这更让周正帆感到此次谈话的非同寻常。

“正帆同志，来了，坐。”罗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罗书记早。”周正帆依言坐下，身体挺直，保持着恭敬而不卑不亢的姿态。

罗书记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正帆：“吴天雄的问题，基本清楚了。数额巨大，情节恶劣，令人发指！更严重的是，他滥用职权，干扰司法，甚至试图掩盖金光化工事故的真相，险些让真正的责任人逍遥法外！”

周正帆屏住呼吸，静静聆听。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场白。

“但是，”罗书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复杂，“案子查到这里，牵扯的面越来越广，涉及到的人员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是在关键岗位上的同志。”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省里刚刚稳定下来的发展局面，经不起一场彻底的地震啊。而且，有些事情……一旦完全公开，造成的负面影响，可能会超出案件本身，甚至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损害的是我们整个组织的公信力。”

周正帆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听懂了罗书记的潜台词——案子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了。更高层面需要“稳定”，需要控制波及范围。这，就是“交易”即将开始的信号。

“省委的意见是，”罗书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吴天雄，以及江市的王建业、刘永春等人，必须依法严惩，给人民一个交代。金光化工事故的调查结论，要尽快对外公布，明确责任，平息舆论。但是……”

这个“但是”之后，才是真正的核心。

“对于事故背后可能涉及的其他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吴天雄案可能牵扯出的、与事故核心关联不大的其他省管干部……要以教育挽救为主，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罗书记的目光紧紧锁定周正帆，“也就是说，调查的结论，要聚焦，要精准，要服务于大局稳定。”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周正帆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明白，这番看似原则性很强的话，背后是各方势力激烈博弈后达成的微妙平衡。用吴天雄、王建业等核心人物的倒台，换来更大范围、更高层面的“稳定”。而那些可能被“保护”下来的人，或许就包括了与吴天雄有牵连、但尚未暴露的其他势力。

“正帆同志，”罗书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你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原则性和斗争精神，省委是肯定的。但是，作为领导干部，我们不仅要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要懂得把握斗争的‘度’。有时候，过刚易折。为了更长远的目标，必要的妥协和策略性收缩，不是退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更好地前进。”

他盯着周正帆，一字一句地问道：“对于这个处理思路，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周正帆的内心波涛汹涌。他想起金光化工爆炸现场冲天的火光，想起遇难者家属悲痛欲绝的脸庞，想起自己这大半年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挣扎与坚持……难道这一切，最终都要归结于一场控范围的“交易”吗？那些可能存在的、尚未被挖出的蛀虫，难道就要因为“大局”而被轻轻放过？

但他也清楚罗书记的难处。作为封疆大吏，罗书记首先要确保的是整个江南省的稳定和发展。一场席卷全省官场的反腐海啸，确实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尤其是那个关于李静和私生子的秘密，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旦处理不当，首先伤及的就是罗书记本人和省委的威信。

理智与情感，原则与现实，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

几秒钟后，周正帆抬起头，迎向罗书记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罗书记，我坚决服从省委的决定。无论如何，将吴天雄、王建业这些最主要的蛀虫绳之以法，查明并公布金光化工事故的真相，追究直接责任人的责任，这本身就是一场重大的胜利，符合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交易”的看法，而是强调了积极的一面。这既表明了他的立场，也保留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坚持。

罗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半晌，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点了点头：“好，你能这样想，很好。顾全大局，是领导干部的基本素质。”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递给周正帆：“这是中纪委和省委联合调查组草拟的《关于江市金光化工新区‘8·23’特别重大爆炸事故调查结案报告的请示》（初稿），以及拟对外公布的结论摘要。你看一下，尤其是责任认定部分，代表江市方面，提提意见。”

周正帆双手接过文件，只觉得这几页纸重若千钧。他迅速翻阅起来。报告详细列举了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设备老化、违规操作）和间接原因（企业主体责任不落实、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监管不力），并对相关责任人提出了处理建议。

建议中，吴天雄（利用职权违规审批、长期包庇纵容）、王建业（滥用职权、贪腐渎职、干扰事故调查）、刘永春（受贿、玩忽职守）等人均被建议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金光化工董事长李建业等企业负责人同样被建议追究刑事责任；周市长和他周正帆，因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或直接责任，被建议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报告的框架和结论，基本符合外界预期，聚焦于事故本身和已暴露的贪腐问题。但周正帆敏锐地注意到，报告中对“未批先建”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广泛利益链、安全专项资金被系统套取可能涉及的其他官员，以及吴天雄在省里可能存在的其他“保护伞”或利益同盟，均未做深入延伸和明确指向。

这，就是“交易”的具体体现。用核心人物的牺牲，换来更大体系的暂时安稳。

“报告……很全面，责任认定清晰。”周正帆斟酌着词句，“我代表江市市委市政府，没有原则性意见。我们完全拥护调查组的结论，并将坚决做好后续的善后和责任追究落实工作。”

他知道，此刻他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整个江市领导班子。他必须表现出服从和团结。

“好。”罗书记似乎松了口气，身体靠回沙发，“回去之后，配合好调查组的收尾工作，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统一口径，向社会公布。要引导好舆论，确保平稳过渡。”

“是，罗书记。”

谈话似乎到此结束。周正帆起身告辞。当他走到门口时，罗书记忽然又叫住了他。

“正帆，”罗书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软弱，而是为了进两步。你还年轻，路还很长。记住，真正的强者，不是一味猛冲猛打，而是懂得在什么时候发力，什么时候收力。把握好这个度，你未来的舞台，会更大。”

**周正帆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罗书记指点，我记住了。”然后轻轻拉开了房门。门外清冷的空气涌入，他迈步而出，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罗书记最后那句话，是提醒，是告诫，还是……一种隐含的承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场影响深远的“交易”，就在这个清晨，在这间静谧的房间里，已然达成。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场交易的一部分，或者说，一个见证者和执行者。**

（第一节完 字数：）

## **第二节**

**回到江市，已是下午。**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苍白而缺乏温度，一如周正帆此刻的心情。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城北金光化工爆炸遗址。

昔日厂房林立的园区，如今大部分已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阴影，只有少数几栋坚固的建筑还孤零零地矗立着，外墙上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那个夜晚的惨烈。大型机械正在远处作业，进行着清理工作，发出沉闷的轰鸣。

周正帆让司机在远处等候，独自一人走在坑洼不平的废墟间。寒风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杂物，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走到那片曾经是罐区、爆炸最核心的区域边缘，那里摆放着一些早已枯萎的花束和遇难者的遗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夜的警报声、哭喊声、爆炸声……那十几条逝去的生命，那些破碎的家庭，这大半年来的惊心动魄、艰难挣扎，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场建立在更高层面权衡和妥协基础上的“交易”。吴天雄、王建业等人固然罪有应得，但那些可能被这“交易”遮蔽的角落，那些尚未得到彻底清算的罪责，就像这废墟下可能尚未清理干净的化学残留，是否会成为未来的隐患？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哀笼罩了他。他坚持原则，奋力搏杀，以为自己是在扞卫正义和真相，可最终却发现，个人在庞大的体制和复杂的政治博弈面前，有时是如此的渺小。绝对的正义或许并不存在，有的只是在现实约束下，相对合理的解决方案。

“周秘书长？”一个略带沙哑和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周正帆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旧工装、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纸钱和香烛。

“你是……？”周正帆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我叫赵大勇，是……是原来金光化工的工人。”男人走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悲戚和感激交织的复杂表情，“我老婆……在那天晚上……没了。谢谢您，谢谢政府，终于查清楚了真相，抓住了那些贪官污吏！我老婆……她在地下，也能闭眼了！”

男人说着，眼眶就红了，他朝着周正帆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正帆连忙扶住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赵大勇那饱经风霜、此刻却带着一丝释然的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纠结于那场“交易”的不完美了。对于这些受害者家属而言，能够看到主要责任人伏法，事故真相得以公布，或许就已经是他们所能期望的、最大的“正义”了。自己这大半年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正帆的声音有些低沉，“对不起，我们还是没能阻止事故的发生。”

“不怪你们，不怪政府……”赵大勇抹了把眼睛，“是那些黑心的官和老板！现在好了，他们遭报应了！周秘书长，您是好人，是好官！我们工友私底下都这么说！”

“好人……好官……”周正帆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离开废墟，周正帆直接回到了市政府。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批阅。于晓伟看到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立刻开始汇报工作。

“主任，省委办公厅刚发来加密通知，关于事故调查结案新闻发布会的事。时间定在后天上午十点，由省安监局牵头，我们江市配合。新闻通稿的省里初稿已经发过来了，请您审定。”

“放这儿，我马上看。”周正帆坐下，拿起那份他已经在罗书记那里看过类似版本的通稿，仔细审阅起来。与罗书记给他看的内参相比，公开通稿的语言更加凝练，责任指向更加集中，完全聚焦于已处理的这几个人和事故直接原因，完全看不到任何可能引发联想和扩大化解读的痕迹。这是一份精心打磨、旨在“平稳”的文本。

他拿起笔，只在几处细节表述上做了微调，使其更符合江市的实际情况，然后签上了“同意”和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