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暗桩疑云(2/2)

“明白。还有,刘浩回忆起,他父亲刘明军生前最后一次被叫去‘开会’,地点好像不是在江东建设集团总部,而是在一个‘像医院又不像医院’的安静地方,他父亲提过一句‘消毒水味道很重’。结合时间点,差不多就是金光化工出事前一周。”

诊所,消毒水味道,秘密会议……线索似乎在向那个神秘的“华安私人诊所”汇聚。

“看来,这个诊所不简单。”周正帆走到办公室内侧的江市地图前,目光落在诊所所在的城东区域,“如果那里真是他们一个秘密据点,绑架小雅前后,他们会不会利用那里进行人员中转或藏匿?那个地下通道,是否真的存在并通往别处?”

“省厅的技术侦查小组已经到位,正在用地质雷达等设备对诊所及周边建筑进行非接触式扫描,结果最快今晚能出来一部分。”

“好。等结果。”周正帆顿了顿,“陈明那边,常规的工作配合照旧。但我需要一份他自调到江市以来,所有经手或参与的重大项目、资金审批、会议决策的详细清单,越细越好。特别是与江东建设集团及其关联企业、与吴天华曾经分管的领域、与‘华安诊所’所在区域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份清单不好弄,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引起他本人或他身边人的注意。”

“我知道,所以让你亲自挑选最可靠、最细致的同志,以整理市长了解分管领导工作情况的名义,从办公厅和各相关部门调取公开文件、会议纪要来进行汇总,避免直接接触敏感审批流程。重点看程序是否异常,而不是内容本身。”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挂断电话,周正帆感到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站在网的中心,既要辨别网上每一个节点的真伪,又要防止自己被缠住。陈明是敌是友?诊所藏着什么秘密?寄照片的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想起王跃文等作家笔下的官场,人物往往在“常态人生下”经历着“进退和命运沉浮”。他现在的处境,正是如此。表面上是按部就班的市长工作,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的较量。每一步都需权衡,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影响全局。

下午,还有一连串的调研和会见。周正帆收起思绪,准备投入下一项工作。无论暗中形势多么复杂,明面上的工作,一刻也不能停,更不能乱。

就在他准备离开办公室时,办公桌上那部普通的外线电话响了。于晓伟接起,听了两句,脸色微变,捂住话筒对周正帆低声道:“市长,是‘华安私人诊所’的院长,姓徐,说有事想当面向您汇报,关于……关于他们诊所可能涉及的一些不规范经营问题,希望能得到政府的从宽处理。”

周正帆猛地转身。诊所的院长,主动找上门?

## 第三节

主动上门的徐院长,让整个事情陡然增添了戏剧性的变数。周正帆没有立刻答应见面,而是指示于晓伟:“告诉他,如果有涉及医疗行业管理的问题,应该按程序先向市卫健委反映或举报。如果涉及其他方面,可以通过正规信访渠道。我本人不直接受理具体单位的个案。”

这个回复合乎规矩,也留下了余地。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果然,几分钟后,于晓伟再次进来,神色更加古怪:“那位徐院长又打来了,说……事情可能涉及之前一些市领导,电话里不方便说,只恳请您给他十分钟时间,他可以到您指定的任何地点,保证只有他一个人。”

涉及“之前一些市领导”?这几乎是在明示与吴天华、李建军有关。周正帆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不是来投案自首的,更像是来“谈判”或者“交易”的。

“告诉他,今晚八点,让他在市政府信访接待大厅登记,会有工作人员按程序接待他。至于我见不见他,看情况再说。”周正帆下了指示。选择信访大厅这个公开场所,是出于安全和工作程序考虑。他要看看这个徐院长敢不敢在相对公开的环境下露面。

处理完这件事,下午的工作接踵而至。先是前往江市职业技术学院,调研产教融合和高技能人才培养情况。在实训车间,周正帆与学习智能制造的学生们亲切交流,勉励他们学好本领,将来为“江市智造”贡献力量。现场气氛热烈,媒体的镜头记录着市长关心教育的画面。

只有周正帆自己知道,在微笑和鼓励的背后,他的神经依然紧绷着。陈明、诊所、徐院长、尚未浮出水面的“江先生”……种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

调研结束后,在返回市区的车上,他接到公安局马国强的电话,语气有些兴奋:“周市长,查到了!上午从诊所出来的那辆厢式货车,登记在一家‘康达医疗器械配送公司’名下。我们调取了物流园区的监控,发现它进入园区后,开进了‘快捷物流’的仓库区。我们的便衣扮成园区管理人员进去检查,发现那辆车在仓库角落停着,车门紧闭。透过缝隙看到,里面装的不是医疗器械,而是一些……建筑用的样本板材和涂料桶!”

“建筑材料?”周正帆眉头紧锁。诊所的货车,运送建筑板材和涂料?“快捷物流”和诊所是什么关系?

“更奇怪的是,”马国强继续说,“我们查了‘康达公司’的背景,表面上是正规的医疗器械经销商,但它的一个隐名股东,是吴婷婷担任法人的另一家空壳公司。而‘快捷物流’的仓库,三个月前租给了一家叫‘新视野室内设计工作室’的公司,这个工作室的注册地址,居然在省城,注册人……是陈明副市长的一个远房表弟!”

陈明!这个名字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跳了出来。

“消息准确吗?”周正帆沉声问。

“工商登记信息是这么显示的,我们正在核实这个‘表弟’与陈明副市长的真实关系往来。另外,技术侦查小组的初步扫描结果显示,‘华安诊所’地下确实有异常空腔结构,与旁边那栋吴家产业的老办公楼地下室,在探测图像上显示有连通的可能性,但入口极其隐蔽,需要更精确的定位。”

诊所地下有密道,诊所的货车通过陈明亲戚关联的物流公司仓库运送建筑材料……他们是在修缮密道,还是在密道里建造什么?

“不要打草惊蛇。”周正帆快速思考,“对物流仓库和诊所的监控继续,但要更隐蔽。查清楚那些建筑材料的最终去向,以及‘新视野工作室’的具体业务。陈明表弟这条线,要查,但必须绕过江市层面,直接请省纪委或省公安厅的同志,从省城那边秘密调查,避免我们本地人员介入可能带来的风险。”

“明白!”

晚上七点半,周正帆在办公室简单吃了晚饭。八点整,他通过内部监控系统,看到了信访接待大厅的画面。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眼镜、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瘦削男子,正在登记处填写表格,神情有些紧张,不时四下张望。这就是徐院长。

周正帆没有下去见他,而是让分管信访的副秘书长和信访局局长先去接待,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同时,安排了录音和录像。

接待室里,徐院长起初有些拘谨,反复强调要见周市长本人。接待人员耐心解释信访程序,表示会如实记录并上报。磨蹭了十几分钟,徐院长终于压低声音说:“我要反映的情况,可能牵扯到……以前在市里任职的一些领导,在我们诊所的……一些非医疗性的活动和消费。有些记录……可能不太规范。”

“请您具体说说,是哪位领导?什么性质的活动和消费?”信访局长按程序询问。

“这个……名字我不能直接说,但我可以给你们看一些东西。”徐院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单据的复印件,放在桌上。

通过高清摄像头,周正帆在办公室屏幕上看到,那是几张“华安私人诊所”的消费结算单,项目名称模糊,但金额不小,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关键的是,客户签名栏的位置,有一个非常潦草的签字,仔细辨认,隐约有点像“李建”后面缺了字,但无法确定是李建军。还有一张单据的备注栏,手写着“吴秘安排”四个字。

“这些东西,你怎么得到的?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信访局长问。

“我……我也是最近整理旧档案才发现的。心里害怕,知道现在市里在查这些事,就想……就想主动说明情况,争取个宽大处理。”徐院长眼神闪烁。

周正帆盯着屏幕,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徐院长不是真心来举报的。他拿出的“证据”似是而非,既不能直接定罪,又足以引起联想。他的说辞漏洞百出——作为院长,现在才发现?更像是受人指使,来投石问路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试探市里对诊所的调查到了哪一步,反应如何;二是想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甚至伪造的“线索”,干扰调查方向,或者为将来可能被查到的更严重问题打“预防针”,辩解为“已主动说明”。

“告诉他,”周正帆通过对讲系统指示接待人员,“他反映的情况已经记录,我们会按程序移交相关部门核查。感谢他对政府的信任,请他回去等待进一步联系。如果还有其他证据或线索,可以通过书面形式详细提供。”

徐院长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还想说什么,但接待人员已经礼貌地表示谈话结束。他只好收起那些复印件,悻悻离去。

“派人 discreetly 跟着他,看他回去后接触什么人。”周正帆下令。

果然,徐院长离开信访大厅后,没有直接回诊所,而是在市区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茶馆的包间。跟踪人员无法靠近,但从远处观察,约莫半小时后,另一个穿着风衣、帽子压得很低的身影也进了那个包间。二十分钟后,两人先后离开。

“查那个风衣男的身份。”周正帆感到,线头越来越多,但每一条似乎都被人有意拨弄着。

晚上十点,张正华匆匆赶来,带来了那份关于陈明的初步事项清单。

“效率很高啊。”周正帆接过厚厚的文件夹。

“只是公开信息和会议纪要的汇总,不涉及审批核心。”张正华说,“但就这些,已经看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周正帆翻开清单,迅速浏览。陈明到任后参与决策的事项确实很多,从重大产业项目引进评审会,到财政专项资金分配方案讨论,再到各类规划审议。在多数事项上,他的意见都显得专业、客观,符合政策导向。

但有几处,被张正华用红笔标了出来:

“其一,在上个月讨论江北新区一块创新型产业用地出让方案的专题会上,陈明曾强烈建议采取‘带详细产业设计方案的定向协议出让’方式,而不是公开招拍挂。理由是引进的项目技术独特、团队高端,需要确保其产业构想能完整落地,避免公开竞争可能带来的方案被模仿或执行走样。当时有其他同志提出程序合规性质疑,陈明列举了外地几个类似案例,最终该地块的出让方式被定为‘先资格预审、再方案竞优、最后协议出让’,算是折中,但依然赋予了方案评审极大的权重。而提出资格预审标准框架的专家组成员名单里,有两位与‘新视野室内设计工作室’有过业务咨询合作。”

“其二,在审议市科技局一项关于扶持‘专精特新’企业的资金分配方案时,陈明对其中一家名为‘微芯传感’的公司给予了特别关注,详细询问了其技术路径和市场前景,并建议适当提高对其的扶持额度。这家‘微芯传感’的注册地,在省城高新区,其天使投资人之一,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而该基金在国内的联络人,经查与吴婷婷有过多次邮件往来。”

“其三,也是最近的一次,在昨天下午的一个小型协调会上,讨论到‘华安诊所’所在街区未来城市更新规划时,陈明提出,该区域历史建筑较多,建议更新时要格外注重保护原有风貌和社区生态,不宜引入大型商业综合体,应以小尺度、渐进式改造为主。这个意见本身很合理,但结合诊所的特殊性,他对此地的关注就值得玩味了。”

周正帆合上清单,靠在椅背上。这些看似孤立的工作细节,在“照片”和物流仓库线索的背景下,拼接出了一幅若隐若现的图景:陈明似乎在有意识地,利用其专业知识和分管权力,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施加影响——影响土地出让方式、影响资金流向、影响特定区域的规划方向。而这些影响,或多或少,都与吴婷婷或其关联方存在间接的、难以直接证明的联系。

这是长期布局,还是巧合?是出于公心的专业判断,还是精心设计的利益输送新路径?

“清单上这些,没有任何一项能直接证明陈明违法违纪。”张正华客观地说,“甚至单拎出来看,他的许多建议都是合理且有远见的。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关联到吴家的网络,就形成了一个值得高度警惕的模式。”

“这就是高手。”周正帆缓缓说道,“真正的‘暗桩’,不会去做李建军那种直接打招呼、收钱的蠢事。他会利用规则、利用专业、利用程序,在合法合规的框架内,微妙地引导资源流向,为特定群体创造机会或扫清障碍。即使将来被质疑,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辩解说,这是为了工作,为了发展。”

“那我们怎么办?继续收集这种间接证据?”

“继续,但重心要变。”周正帆站起身,目光如炬,“我们不能一直跟在他后面,试图破解他每一个看似合规的动作。我们要找到那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结’,那个他无法用‘工作’来解释的核心证据。比如,他通过其表弟的公司,利用诊所的货车和物流仓库,到底在运送什么、修建什么?那个地下空间里,藏着什么?还有,寄照片的人是谁?这个人似乎对陈明与吴家的关系很了解,他手里还有没有更致命的东西?”

话音刚落,周正帆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音,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

“周市长,晚上的信访大戏,看得还满意吗?徐院长的表演,只能算业余水平。你想知道诊所地下到底是什么吗?你想知道‘规划师’的真面目吗?明天下午三点,一个人,到城西废弃的‘红星纺织厂’三号仓库来。带你的好奇心,和你的命来赌一把。记住,一个人。多一个人,或者有警察,你就永远别想看到真相。哦,对了,来之前,不妨再‘偶遇’一下你的陈副市长,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魏长明’的人。”

电话戛然而止。

周正帆握着手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对方不仅知道徐院长是他安排的试探,还明确指向了诊所地下和陈明的代号“规划师”!更可怕的是,对方提到了“魏长明”——这个人,是周正帆年轻时在基层工作时的老领导、老恩师,早已退休多年,与江市现在的风波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这个神秘的来电者,似乎不仅掌握着对手的秘密,也窥探着他周正帆的过去。

张正华看到周正帆骤变的脸色,急忙问:“怎么了?”

周正帆放下手机,缓缓吐出几个字:“有人约我,明天下午,单独见面。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绝对不能去!这明显是陷阱!”张正华急道。

“我知道是陷阱。”周正帆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却燃起一簇决绝的火光,“但也许,这也是炸出那条一直藏在最深处的‘大鱼’的唯一机会。”

他预感,明天下午的废弃仓库之约,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直面。而“魏长明”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像一道遥远的闪电,照亮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暗示着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斗争,其根源或许埋藏在更久远的过去。

风暴眼,正在迅速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