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余波涤荡（1/2）

## **第一节**

陈明被立案审查调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是暗流汹涌，冲击波一圈圈扩散，涤荡着江东省的每一个角落。

周正帆在市应急指挥中心坐镇了一整夜。这一夜，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来自省委办公厅、省纪委的正式通知和询问，有来自其他地市主要领导的试探性问候，也有江市内部各级干部带着惊疑不定的请示汇报。他像一枚定海神针，以不变应万变，反复强调的核心只有两点：坚守岗位，保持稳定。

他深知，在如此高层的政治地震面前，任何一丝慌乱和不当的言行，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引发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

**清晨六点，天色微熹。** 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城市运行数据平稳，未见异常波动。周正帆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对值守了一夜的各部门负责人沉声道：“最关键的十二小时已经平稳度过，大家辛苦了。但现在还远未到放松的时候。各部门按照应急预案，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尤其关注舆情动向和社会面稳定。解散。”

众人领命而去，脸上都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重大事件后的亢奋与凝重。

周正帆没有离开，他让于晓伟泡了一杯浓茶，独自坐在指挥席上，梳理着纷乱的思绪。陈明倒台，意味着笼罩在江东省，尤其是江市上空最大的一片乌云被驱散。他和他所推动的改革，少了一个最强大的掣肘。但与此同时，权力格局的剧烈变动，也必然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省委罗治国书记的态度如何？他会如何重新平衡省内的政治力量？陈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这又会对江市的领导班子，对他周正帆个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还有那些曾经依附于陈明势力，或者与金光化工旧案有牵连的官员，此刻想必已是人心惶惶。他们是会积极配合调查，戴罪立功？还是会负隅顽抗，甚至狗急跳墙？

这些问题，都没有现成的答案，需要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心翼翼地观察、判断和应对。

**上午八点，周正帆离开指挥中心，返回市政府办公室。**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今天，注定将是异常忙碌和关键的一天。

果然，他刚在办公桌前坐下，红色保密电话就响了起来，是省委秘书长秦怀远。

“正帆同志，辛苦了。”秦怀远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和……亲近？“罗书记指示，今天上午十点，召开全省领导干部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各市、县（区）设分会场。会议内容非常重要，要求各市党政主要领导、班子成员，以及市直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在分会场参加。你和启年同志组织好江市参会工作。”

“是，秘书长，我们一定组织好。”周正帆心中明了，这是省委稳定局面、统一思想的标志性会议。

“另外，”秦怀远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罗书记让我单独转告你和启年同志，会议结束后，你们两人立刻来省委一趟，罗书记要见你们。”

单独召见！周正帆心中一凛。这是在陈明出事后的第一时间，罗书记要见的首批地方大员之一。这释放出的信号，耐人寻味。

“好的，我们准时到。”周正帆平稳回应。

挂断电话，他立刻让于晓伟通知周启年市长，并安排办公厅下发会议通知，布置分会场。

**上午十点，全省领导干部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准时召开。** 主会场设在省委大会堂，气氛庄重肃穆。省委书记罗治国，省长刘国梁，以及其他在家的省委常委全部出席，表情凝重。

罗治国书记亲自主持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他没有回避陈明的问题，语气沉痛而坚决地通报了中央关于对陈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进行审查调查的决定。他代表省委常委会，表示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强调这是党中央深入推进反腐败斗争、净化党内政治生态的又一重大成果，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全面从严治党、铁腕反腐的坚定决心和鲜明态度。

他要求全省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一定要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中央的决定和精神上来，深刻汲取陈明案的教训，引以为戒，警钟长鸣。要严守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做到“两个维护”（此处沿用官方标准表述，避免敏感）。要全力以赴配合好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的调查工作，确保案件查处顺利推进。

同时，罗治国书记着重强调，要坚持“两手抓、两促进”，一方面坚决肃清陈明案的流毒影响，另一方面要毫不松懈地抓好改革发展稳定各项工作，确保全省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和社会大局和谐稳定。“不能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影响了我们江东省改革发展的大好局面，影响了全省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罗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瓴，定调准确，既展现了坚决反腐的态度，也传递了稳控大局的信心。分会场里，各级干部都凝神静听，认真记录。

周正帆坐在江市分会场的第一排，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和周启年的背上。谁都知道，陈明案的突破口，很大程度上源于江市的金光化工事件，源于周正帆坚持不懈的推动和那个关键的u盘。此刻，他在很多干部眼中，恐怕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常务副市长了。

**会议结束后，周正帆和周启年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乘车赶往省委。**

在车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周启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忽然叹了口气：“正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真实感。陈明副书记，说倒就倒了。”

周正帆理解他的感受。陈明在江东省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其影响力无处不在。他的突然落马，对于很多习惯了原有政治生态的官员来说，无异于一场地震。

“这说明中央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周正帆缓缓道，“也说明，任何试图凌驾于党纪国法之上的人，最终都难逃惩处。”

周启年转过头，深深看了周正帆一眼：“这次……你居功至伟啊。罗书记这次召见，意义非同一般。”

周正帆摇摇头，语气诚恳：“市长，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中央决策英明，是省纪委和‘利剑’小组同志们努力的结果，也是我们江市上下，尤其是那些坚持原则、敢于斗争的干部群众共同推动的。我不过是尽了一个党员、一个干部应尽的责任。”

他这话并非完全谦虚。在体制内，过于突出个人功劳，尤其是在扳倒一个高级别领导这样的事情上，并非明智之举。他必须将功劳归于组织，归于集体。

周启年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周正帆的顾虑，不再多说。

**到达省委，工作人员直接将他们引到了罗治国书记的办公室。**

罗书记的办公室宽敞而简朴，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罗治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虽然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有神。省长刘国梁也在座。

“启年同志，正帆同志，来了，坐。”罗治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比在电视电话会议上缓和了许多。

周正帆和周启年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叫你们来，主要是想听听江市现在的情况。”罗治国开门见山，“陈明的事情，对你们江市，冲击大不大？干部队伍思想稳不稳定？”

周启年作为班长，率先汇报：“罗书记，刘省长，请您们放心。江市大局稳定，干部队伍思想总体是稳定的。我们第一时间传达了省委会议精神，要求大家坚守岗位，不信谣不传谣。目前各项工作都在正常推进。”

罗治国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周正帆：“正帆同志，你呢？有什么具体感受？我听说，金光化工事故的调查，以及后来那个什么委员会的建立，你没少承受压力啊。”

周正帆知道，这是罗书记在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诚恳地说道：“罗书记，压力确实有。但更多的是感受到省委，特别是您和刘省长，对我们江市工作，尤其是对探索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推动治理创新的支持。没有省委的坚强领导，我们很难顶住压力，坚持到底。陈明案的发生，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反腐败斗争和深化改革是相辅相成的。只有彻底清除腐败土壤，才能为改革扫清障碍；也只有通过制度创新，才能从根本上压缩腐败滋生的空间。”

他没有过多描述自己承受的压力，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改革与反腐的关系，并再次强调了省委的支持。这番回答，既体现了格局，也彰显了政治智慧。

罗治国书记和刘国梁省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说得很好。”罗治国赞许道，“改革和反腐，确实是一体两面。你们江市在环境与健康委员会方面的探索，中组部考察组也给予了积极评价。这说明你们的方向是对的。陈明案发生后，省里可能会有一段时期的调整和震荡，但改革的方向不会变，也不能变！你们要稳住神，定住心，继续大胆地干，扎实地干！”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启年同志，正帆同志，省委对你们江市班子这段时间的工作，尤其是在处理复杂历史遗留问题、配合上级调查方面表现出来的政治担当和能力，是充分肯定的。希望你们戒骄戒躁，团结带领全市干部群众，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得更好。”

“请省委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罗书记、刘省长和省委的信任与重托！”周启年和周正帆异口同声地表态。

“好了，正式谈话就到这里。”罗治国书记站起身，走到周正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像长辈对晚辈，“正帆啊，我知道你不容易。家里孩子前段时间也生病了？工作要干好，家庭也要照顾好。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省委，向我反映。”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周正帆心中一暖，同时也更加警惕。领导的关怀，既是肯定，也可能是一种更深入的观察和考验。他连忙道：“谢谢罗书记关心！家里一切都好，小女只是普通感冒，已经康复了。我一定处理好工作和家庭的关系，请领导放心。”

从省委大楼出来，坐进车里，周启年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正帆，看来省委对我们还是很信任的。”

周正帆点了点头，但眉头却微微蹙起：“市长，罗书记最后的关怀，您不觉得……有点太及时了吗？”

周启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知道了什么？”

“或许只是正常的关心。”周正帆没有把话说死，“但我们以后更要谨言慎行。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车子驶离省委大院，汇入车流。周正帆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之感。陈明倒台，只是清除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但前路依然漫漫。罗书记虽然表态支持改革，但省里权力格局重塑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新的博弈。而他周正帆，因为在此次事件中的特殊角色，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未来的每一步，恐怕都会更加引人注目，也更加艰难。

**回到江市，已是下午。** 周正帆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他召集相关部门，详细部署落实全省电视电话会议精神，要求加大正面宣传引导力度，主动回应社会关切，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机造谣生事。

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省纪委对陈明案、金光化工案的深入调查进展。于晓伟不时传来消息：吴天雄交代了大量问题，牵扯出多名厅级、处级干部；刘永春在确凿证据和心理攻势下，心理防线也开始崩溃，供述了陈志强（原市委书记）以及陈明在金光化工项目中的诸多违规指示和利益输送细节；之前失踪的关键人物李建业（金光化工副总），也在边境口岸被抓获……

一张曾经盘根错节、遮蔽江东省多年的利益网络，正在被一层层撕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三天后，省委对江市领导班子进行了首次微调。** 根据省纪委的建议和江市工作的需要，省委决定，由周正帆同志临时主持江市政府全面工作。原市长周启年同志，被抽调到省里，参加一个重要的专项工作组。

这个任命，在外界看来，似乎是顺理成章。周启年市长被抽调到省里，无论是明升暗降还是另有重用，暂时离开了江市这个漩涡中心。而周正帆以常务副市长身份主持政府工作，无疑是省委对其能力和在陈明案中表现的充分肯定，也为其下一步“转正”铺平了道路。

但周正帆接到正式通知时，却感到了更深的压力。主持全面工作，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更重，责任更大。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江市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他必须如履薄冰，确保这艘大船在风雨过后，能够平稳驶向正确的航道。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曾经，他是这座城市的“大管家”，负责协调运转。而现在，他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思考这座城市的未来。

手机响起，是女儿周小雅发来的信息：“爸爸，听说你又升官了？同学们都在说呢。晚上回家吃饭吗？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看着女儿的信息，周正帆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家庭的温暖，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最珍贵的慰藉。

他回复道：“回。告诉妈妈，多放点糖。”

放下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余波仍在涤荡，前路依然未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也只能走下去。

为了这座城市，为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为了……心中那份不曾磨灭的理想与承诺。

## **第二节**

临时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对周正帆而言，不仅仅是职务上的半级提升，更是一种角色和心态的彻底转变。

他不再是那个专注于执行和协调的“秘书长”或者“副手”，而是需要站在全局高度，通盘考虑江市经济发展、社会治理、民生保障等方方面面问题的“当家人”。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数百万市民的生活；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放在聚光灯下解读。

**他的办公室，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热闹”。** 请示汇报的干部明显增多，而且态度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窥探。以前一些需要反复协调才能推动的工作，现在往往他一个电话，或者一个批示，下面就能雷厉风行地办结。权力带来的便利和效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但他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警惕。他深知，这种“顺畅”背后，有多少是源于他此刻手中临时掌握的权柄，有多少是源于别人对他“前途无量”的预期，而非真正对他个人能力和理念的认同。

“晓伟，”他在一次送走某位态度异常热情的局长后，对于晓伟叮嘱道，“以后凡是涉及人事、项目、资金审批的汇报，一律要求分管副市长或者相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一同在场。所有重大决策，必须上会集体研究。我这边，不搞‘一支笔’。”

“是，周市长。”于晓伟心领神会。这是周正帆在主动给自己套上“紧箍咒”，避免大权独揽可能带来的风险和是非。

**他的工作重心，也开始悄然调整。**

一方面，他必须确保省里部署的各项任务，尤其是在陈明案后肃清流毒、稳定人心的工作，在江市不折不扣地得到落实。他亲自牵头，成立了“配合上级调查与肃清流毒影响专项工作组”，要求各级各部门全面梳理、排查与陈明、陈志强、刘永春等人有过不正当交往、或者在其影响下可能存在的违规决策、问题项目，该纠正的纠正，该整改的整改，该移交的移交。

这项工作牵涉面广，敏感度高，稍有不慎就可能扩大打击面，影响干部队伍积极性。周正帆把握的原则是：实事求是，依法依规，不搞一刀切，也不搞姑息迁就。重点打击极少数腐败分子，教育和挽救大多数。他在一次专项工作组会议上强调：“我们肃清流毒，目的是治病树、拔烂根，保护整片森林的健康，而不是要把森林都砍光。”

另一方面，他更加聚焦于长远发展。陈明案的爆发，固然带来了阵痛，但也为深化改革扫清了不少障碍。他决定趁热打铁，将“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的模式，进行总结提炼，尝试向更多领域推广。

在他的推动下，江市启动了“重大公共决策透明化与风险评估全覆盖”改革试点。要求凡是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可能对生态环境、公众健康、社会稳定产生深远影响的政策制定和项目立项，都必须引入类似的独立评估、公开听证、社会监督机制，将“委员会”的经验，固化为可复制、可推广的制度性成果。

同时，他也将目光投向了之前因阻力重重而进展缓慢的一些改革事项。比如，市属国有企业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开发区“亩均论英雄”的绩效评价体系改革，以及困扰基层多年的“盖章多、审批慢”的顽疾。他召集相关职能部门，连续开了几个晚上的专题会，要求他们抛开顾虑，拿出真正有突破性的方案。

“现在正是啃硬骨头的好时机！”周正帆在会上给干部们鼓劲，“上面支持，人心思变，我们不能再抱着‘等靠要’的思想，必须敢于闯，敢于试！”

**然而，主持全面工作面临的挑战，也远超他当常务副市长之时。**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财政。金光化工ppp项目虽然解决了历史遗留污染治理的资金问题，但其庞大的投入和漫长的回报周期，也给市财政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加上之前为了稳定局面、保障民生而投入的各类资金，江市的财政盘子并不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