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和而不同（1/2）

## 第一节

**“江市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的筹建工作，在省里联合审查和内部精心打磨的双重轨道上，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

章程和议事规则经过几轮修改，日趋完善严谨。委员人选的遴选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魏长明和相关部门的多方努力下，两位在国内环境法和公共卫生领域享有盛誉、且以学术独立、敢于直言着称的资深教授，初步接受了专家委员的邀请。市人大常委会和市政协也推荐了两位素来以认真履职、敢于监督着称的代表和委员。市民代表的推选程序则在相关社区悄然启动，陈树民、刘教授等人都在初步名单之列。

尽管正式的委员会尚未挂牌成立，但其严谨、透明、追求专业的筹建过程本身，已经开始释放出积极的信号。之前质疑“政府作秀”的舆论声浪有所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理性探讨和谨慎期待。尤其是当两位知名学者同意出任委员的消息经非正式渠道披露后，在知识界和关心此事的市民中引起了不小反响，认为这或许真是一次“动真格”的探索。

**更让周正帆感到欣慰的是，围绕金光化工旧址治理的ppp项目前期工作，因为这个尚在母胎中的委员会的“潜在威慑力”，进展得出奇顺利。**

“绿色未来”产业投资基金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和专业性。他们在详细研究了（已公开的）委员会章程草案和监督机制设想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参与决心。其项目负责人私下对魏长明表示：“我们不怕标准高、监督严，就怕规则不清、暗箱操作。江市愿意建立如此公开透明的平台，恰恰说明这里的治理环境正在向好，值得我们长期投资。”

他们迅速组织顶尖技术团队，拿出了一份远超国家基本标准的治理技术方案，并主动提出，愿意在合作协议中明确接受未来委员会的全程监督，治理效果以委员会认可的第三方评估为准。

与此同时，之前若隐若现的干扰力量，似乎也因为这个逐渐成型的制度“护栏”而有所收敛。刘永春副市长那边异常安静，没有再就此事发表过任何公开或私下的反对意见。来自省里陈明副书记那条线的压力，也仿佛暂时被隔绝在外。周正帆清楚，这并非对方放弃了，而是他们也在观望，在评估这个新生的制度变量会带来怎样的格局变化，或者，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发难时机。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一场针对周正帆个人的风暴，正在暗中积蓄力量。**

这天下午，周正帆刚刚与“绿色未来”的代表进行了一场富有成效的闭门会谈，回到办公室，于晓伟就脸色凝重地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文件袋。

“周市长，刚才机要室转过来一封群众来信，是…是直接写给您的，没有通过正常信访渠道。”于晓伟将文件袋放在桌上，语气有些异样，“收发人员看信封普通，本想按常规处理，但看到落款…觉得可能比较敏感，就直接送来了。”

周正帆接过文件袋，很轻。他打开封口，从里面滑落出几张照片和一封打印的信件。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明显是偷拍角度，但像素清晰。第一张，是他那天晚上在路边夜市吃炒粉时，与摊主交谈的场景。第二张，是他独自一人坐在通往城北安置小区公交车上的侧影。第三张，更是他在“转角”书咖外，与女儿周小雅和李老师见面时，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神情。第四张，则是他秘密会见张桂兰时，在那家郊区茶舍门口，与张桂兰告别的瞬间。

每一张照片，都捕捉了他处于非公务、非官方状态的时刻，甚至有些狼狈和脆弱。尤其是与张桂兰见面的照片，虽然画面中两人保持着距离，但选择的角度和时机，刻意营造出一种“秘密接头”的诡异氛围。

周正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被跟踪了！而且是在他自以为“微服私访”、处理私事的最不设防的时刻！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愤怒，拿起那封打印的信件。信件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几行冰冷的文字：

“周副市长真是体察民情，日理万机之余，还不忘深入市井，秘密约见‘关键人物’。就是不知，这些非公务活动，是否都符合领导干部行为规范？与事故责任人家属私下接触，又意欲何为？是为公，还是为私？抑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避开组织秘密沟通？望周副市长好自为之，洁身自好，勿谓言之不预也。”

赤裸裸的威胁！阴险至极的构陷！

信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诉求，但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一是警告他，他的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之下；二是用这些精心挑选、容易引人遐想的照片，暗示他行为不端，甚至可能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三是挑拨他与组织的关系，质疑他工作的动机和纯洁性。

周正帆猛地将信件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恶心。这种躲在暗处，用跟踪偷拍、含沙射影等手段进行人身攻击和政治污蔑的行径，触碰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这绝不仅仅是针对他推动委员会或ppp项目的阻挠，这是要直接从人格和政治品格上摧毁他！

“周市长…”于晓伟担忧地看着他瞬间铁青的脸色，“这…这明显是…”

“我知道是谁。”周正帆打断他，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除了陈明、刘永春那条线上的人，谁会如此处心积虑，手段又如此卑劣？他们不敢在正式层面反对制度创新，就转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企图从个人层面把他搞臭、逼退。

“要不要…要不要向纪委报告？或者向郑书记、周市长汇报？”于晓伟提议，声音带着愤慨。

周正帆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翻涌的气血平复下来。报告？汇报？然后呢？这些照片，单独看，确实可以解释。深入基层是他常提倡的，会见张桂兰他也自问出于公心。但在当前敏感时期，被对方如此刻意编排和暗示，一旦公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消耗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澄清解释，甚至会连累到张桂兰，使她再次受到伤害。这正是对方想要看到的——干扰他的工作，破坏他的声誉，把他拖入无休止的泥潭争斗。

不能自乱阵脚！

他重新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那冷静深处，蕴藏着冰冷的火焰。

“暂时不用。”周正帆做出了决定，“把这些东西收好，存档。对方既然不敢署名，只敢用这种匿名威胁的方式，说明他们自己也心虚，暂时还不敢把这些东西摆到台面上。他们是想扰乱我的心神，让我疑神疑鬼，束手束脚。”

他看向于晓伟，语气凝重：“晓伟，我们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怕这些鬼蜮伎俩。但是，从今天起，你和司机都要更加警惕，注意反常情况。我个人的行程，尤其是一些非公务安排，要更加注意保密。另外，提醒一下魏长明，让他那边也小心，对手没有下限，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是，周市长！”于晓伟郑重应下。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波澜起伏。他意识到，斗争已经进入了更残酷、更无所不用其极的阶段。他面对的，是一群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和旧有秩序，不惜突破一切底线的对手。

**个人的风暴已然袭来，而他必须在这场暗箭与明枪交织的复杂棋局中，保持定力，继续前行。** 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荣辱，更关乎他正在奋力推动的、那艰难而充满希望的制度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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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匿名信和偷拍照片的威胁，像一根刺扎在周正帆心头，但他并没有因此放缓工作的步伐。**

他将这份威胁转化为更加强大的动力和更加谨慎的行事风格。公开场合，他依然是那个沉稳干练、推动改革的常务副市长；私下里，他更加注重保护家人和身边工作人员的安全，非必要的私人外出尽量减少。

他将主要精力聚焦在委员会筹建和ppp项目落地的最后冲刺上。与“绿色未来”的谈判进入实质阶段，双方在治理标准、资金投入、收益分配、监督机制等核心条款上基本达成共识，只待履行完内部决策程序后，即可签署正式协议。

委员会的专家委员名单基本确定，市民代表的推选也接近尾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份经过省里多部门联合审查，最终定稿的章程和组建方案。

**这天晚上，周正帆再次加班到深夜，审阅一份关于全市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的报告初稿。**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周正帆头也没抬，以为是于晓伟。

门开了，来人却没有立刻说话。周正帆感到一丝异样，抬起头，意外地看到市长周启年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保温盒。

“启年市长？”周正帆连忙站起身，“您还没回去？”

周启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温和的笑容，走进办公室，将保温盒放在茶几上：“刚开完一个协调会，看到你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还没吃晚饭吧？你嫂子熬了点小米粥，非让我给你带一份，说你这段时间太辛苦，胃不好，喝点粥养养。”

周正帆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自从两人因为金光化工的处理思路产生严重分歧后，虽然工作配合如常，但这种私下的、带着家人般关怀的互动，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嫂子…”周正帆有些局促。

“跟我还客气什么。”周启年摆摆手，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保温盒，一股小米特有的清香弥漫开来，“趁热吃点。工作是干不完的，身体垮了，什么都白搭。”

周正帆依言坐下，舀起一勺温热粘稠的小米粥送入口中，熟悉的暖意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周启年手下的一个处长时，每次加班，周启年也常常这样，带着妻子做的夜宵来看他，两人一边吃，一边讨论工作，亦师亦友。

物是人非，滋味却依稀如旧。

“怎么样？委员会和省里那边，还顺利吗？”周启年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落在周正帆略显憔悴的脸上。

周正帆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斟酌了一下言辞：“省里联合审查的意见基本都吸纳了，最后修改稿这两天就能出来，问题不大。委员会这边，专家和代表人选基本确定了，都是各方面顶尖的、有风骨的人。ppp项目谈判也很顺利，‘绿色未来’很有诚意，方案标准很高。”

他没有提匿名信和照片的事，那不是诉苦的时候，也容易让周启年为难。

周启年静静听着，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听说，最近舆论对这件事的看法，正面了不少。连省里一些之前持保留态度的老同志，私下里也表示，江市这次搞得像模像样，有点改革创新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正帆，说实在的，当初你提出这个委员会的想法，我是真替你捏把汗，也觉得步子迈得太大。但这段时间看下来，你坚持的方向，或许…是对的。至少，它展现了一种姿态，一种决心，让很多人看到了我们解决问题的诚意，也让一些想趁机搅混水的人，暂时无从下手。”

这番坦诚的话，让周正帆心中一动。他看向周启年，发现这位老领导、老搭档的眼神中，少了之前的疑虑和争执，多了几分理解和…认可？

“启年市长，我也知道当初我的方式可能有些急切，给您和市里带来了压力。”周正帆也坦诚回应，“但我始终认为，对于金光化工这样积重难返的遗留问题，常规手段很难奏效，必须要有超常规的思路和魄力。”

“我明白你的初衷。”周启年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啊，说到底，目标是一致的，都希望把江市的事情办好，把这个历史包袱卸掉。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风险偏好不一样。我坐在市长这个位置上，首先要考虑的是全局的稳定，是财政的可承受力，是班子的团结。有时候，难免会显得保守一些。”

他拿起保温盒，又给周正帆添了一点粥，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正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我逐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治理一个地方，就像驾驭一辆马车，既需要盯着远方的目标，勇往直前，也需要时刻留意脚下的坑洼，控制好速度和平衡。你更像是那个盯着远方、敢于扬鞭催马的人，而我，可能更多地在扮演那个踩刹车、控缰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