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班子会议（1/2）

## 第一节

**周一早晨八点二十五分，周正帆走进市政府常务会议室时，发现自己的座签被安排在长桌最末端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上周五的会议上，他的座位还在市长右侧第四个位置。

他不动声色地在指定位置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脚边，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彼此间低声交谈着，但在他进来时，谈话声明显低了下去，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

周正帆坦然接受这些注视，低头翻阅起面前的会议材料。今天常务会议的议题有七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重要的是第三个议题——“金光化工事故善后及责任认定工作情况汇报”。这个议题排在中间，显然是精心安排的，既不会太显眼，又有足够时间讨论。

八点三十分，与会人员陆续到齐。周正帆注意到，今天除了常规的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外，还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经介绍，那是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办公厅派来的观察员。

“同志们，现在开会。”周市长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今天的议题比较多，我们抓紧时间。首先请办公厅汇报一下上周常务会议定事项的督查情况。”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周正帆专注地听着每个议题的汇报，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长桌对面——杨建国副市长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但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轮到第三个议题时，会议室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下面请市安监局汇报金光化工事故善后及责任认定工作情况。”周市长点名。

安监局局长李明起身，开始汇报事故善后进展：“...截至目前，事故中遇难的17人已全部完成赔偿协议签订，赔偿金总额为...”

周正帆认真听着。这些数据他早已熟悉，他更关心的是责任认定部分。

“关于责任认定，”李明的声音略微低沉，“经过初步调查，我们认为事故直接原因是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不落实，安全管理混乱，隐患排查治理不到位...”

这是标准说辞，周正帆心想。把所有责任推给企业，保护相关监管部门。

“间接原因包括，”李明继续道，“行业监管存在薄弱环节，属地监管责任落实不够到位...”

依然在避重就轻。周正帆注意到，在李明汇报时，杨建国微微点头，似乎对这种定性表示满意。

“基于以上认定，”李明最后说，“我们建议对相关责任单位和责任人作如下处理：一是对金光化工及相关责任人依法追究法律责任；二是对行业主管部门和属地政府相关责任人进行问责处理...”

汇报结束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大家有什么意见？”周市长环视全场。

“我来说几句。”杨建国率先开口，“安监局的汇报很全面，责任认定也基本准确。但我认为，在责任追究上要把握分寸，既要严肃问责，也不能搞扩大化。特别是对监管部门的工作人员，要区分直接责任和领导责任，不能因为一起事故就否定整个系统的工作。”

典型的杨氏风格——表面公允，实则保护。周正帆暗想。

“我同意杨市长的意见。”工信局局长赵强接话，“金光化工事故确实暴露了我们监管工作中的一些问题，但也要看到，大多数监管干部是认真负责的。如果问责过严，可能会挫伤整个队伍的积极性。”

陆续有几位部门负责人发言，基调大同小异——承认存在问题，但强调客观原因，主张“稳妥”处理。

周正帆默默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知道，今天这个会议是为事故责任认定定调子的关键场合。如果他保持沉默，事故的深层次原因和责任将被轻轻放过。

“正帆同志，你有什么看法？”周市长突然点名。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正帆身上。他感到心跳微微加速，但表面保持平静。

“我有些不同意见。”周正帆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认为，安监局的汇报回避了几个关键问题。”周正帆直视李明，“第一，事故企业长期数据造假的问题，是否仅仅是企业自身行为？第二，‘江城安技咨询中心’在项目审批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第三，为什么在事故前的安全检查中，明显隐患没有被及时发现和处理？”

李明脸色微变：“周主任，这些问题比较复杂，有些已经超出了安监局的职责范围...”

“但并没有超出事实范围。”周正帆打断他，“如果我们不能正视这些深层次问题，仅仅满足于处理几个直接责任人，那么类似的悲剧很可能重演。”

杨建国皱起眉头：“正帆同志，我理解你对事故的关切，但我们今天讨论的是责任认定，不是全面调查。有些问题需要专门机构去核实，不适合在常务会议上讨论。”

“我认为恰恰相反。”周正帆毫不退让，“责任认定必须基于完整的事实。如果连问题都不敢正视，又何谈责任认定？”

会场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周正帆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惊讶和不解——在常务会议上如此直接地挑战主流意见，这在他从政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正帆同志提到的问题，确实值得重视。”周市长适时插话，缓和气氛，“但杨市长说的也有道理，有些问题需要专门调查。我建议，责任认定工作可以分步进行，先处理已经查清的问题，其他问题待进一步调查后再做补充认定。”

这是个折中方案，但周正帆知道，一旦今天定了调子，后续的“补充认定”很可能就不了了之。

“周市长，我理解您的考虑。”周正帆选择坚持，“但我必须提醒大家，金光化工事故造成17人死亡，23人受伤，这是江市历史上最严重的工业事故。遇难者家属和全市人民都在等待一个公正、全面的交代。如果我们敷衍了事，如何向群众交代？如何向历史交代？”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会议室陷入更加尴尬的沉默。几位副市长交换着复杂的眼神，部门负责人则大多低头看文件，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正帆同志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杨建国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但工作要讲程序，讲证据。你提到的一些问题，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吧？”

这句话暗藏杀机。周正帆清楚，杨建国是在试探他手中到底有多少牌。

“关于‘江城安技咨询中心’的问题，省纪委工作组已经在调查中。”周正帆平静回应，“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

提到省纪委工作组，会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是周正帆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公开提及工作组的调查。

杨建国的脸色变得难看：“省纪委工作组的工作我们当然支持，但也不能影响市政府正常工作的开展。事故善后和责任认定，还是要以市里的意见为主。”

“我认为这不矛盾。”周正帆说，“省纪委工作组的调查和市里的责任认定，目标是一致的——查明真相，追究责任。”

会议陷入了僵局。周市长见状，宣布暂时休会十分钟。

与会人员纷纷起身离场，三三两两地走向洗手间或休息室。周正帆独自坐在原位，整理着面前的资料。他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有钦佩，有担忧，也有敌意。

“正帆，借一步说话。”周市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

周正帆起身，跟随周市长来到隔壁的小会议室。

“你今天太冲动了。”关上门，周市长直言不讳，“杨建国他们在事故中确实有责任，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要明白，班子的团结和稳定同样重要。”

“市长，我不是要否定整个班子。”周正帆解释，“但金光化工事故暴露的问题太严重了，如果我们不彻底查清，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周市长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立场。但政治讲究的是平衡和妥协。你今天公开挑战杨建国，等于把自己放在了整个班子的对立面。”

“如果坚持真理就意味着孤立，我宁愿被孤立。”周正帆语气坚定。

周市长深深地看着他：“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大概能猜到。”

“杨建国不会善罢甘休的。”周市长警告，“他在省里也有人脉。你今天提到省纪委工作组，等于公开宣战了。”

周正帆点点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休息时间结束，两人回到主会议室。周正帆注意到，杨建国正与赵强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立即停止了谈话。会议继续，周正帆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讨论将更加艰难。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会议室外，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一节完 字数：7105）

## 第二节

**会议重新开始后，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 周正帆能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问号，思考着接下来的策略。

“我们继续讨论。”周市长打破沉默，“关于责任认定，还有其他意见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周正帆之前的发言已经划清了界线，现在没有人愿意轻易站队。

“既然这样，我来说几句。”常务副市长杨建国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正帆同志关心事故真相，这种态度值得肯定。但作为领导干部，我们看问题要全面，要辩证。”

他稍作停顿，环视全场：“金光化工事故确实是悲剧，但也暴露出我们发展中存在的普遍性问题。比如，如何平衡发展和安全？如何在现有制度框架下加强监管？这些都是系统性难题，不是处理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典型的偷换概念。周正帆暗想，把具体的责任问题上升为抽象的系统性难题，从而淡化个人责任。

“杨市长说得对。”工信局局长赵强立即附和，“我们应该从这次事故中吸取教训，完善制度，而不是一味追责。过于严厉的追责，可能会导致干部不敢担当、不敢作为。”

“我同意。”另一位副市长接话，“现在基层干部已经出现了‘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心态。如果问责过度，这种心态可能会更加普遍。”

陆续有几人发言，基调逐渐统一——强调客观困难，主张“治病救人”，反对“一棍子打死”。

周正帆默默听着，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避重就轻、转移焦点、一团和气。他注意到，周市长在整个过程中保持沉默，表情难以捉摸。

“正帆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杨建国突然将矛头指向周正帆，语气中带着挑衅。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周正帆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应。但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周市长的秘书快步走进来，在周市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市长的表情微微变化，他点了点头，秘书又悄声退出。

“同志们，刚接到省委办公厅通知，省委罗书记正在来市政府的路上，将列席我们接下来的会议。”周市长宣布。

会场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讶声。省委书记突然列席市政府常务会议，这是极不寻常的。

周正帆心中一震。罗书记的突然到来，必定与今天的议题有关。是福是祸，他一时难以判断。

几分钟后，会议室门再次打开，省委罗书记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全体与会人员自发起身。

“大家请坐。”罗书记在主位坐下，表情严肃，“我正好在市政府调研，听说你们在讨论金光化工事故的责任认定，就过来听听。你们继续，不要受我影响。”

话虽如此，但省委书记的在场，彻底改变了会场的气氛。每个人的坐姿都更加端正，表情更加凝重。

“刚才讨论到哪里了？”罗书记问。

周市长简要汇报了讨论情况，谨慎地概括了不同观点。

罗书记点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周正帆身上：“正帆同志，听说你有一些不同意见？”

周正帆感到心跳加速。罗书记的直接点名，既是对他的重视，也是一种考验。

“罗书记，我认为责任认定应该基于完整的事实。”周正帆起身回答，“目前汇报的情况回避了几个关键问题，这可能影响认定的公正性。”

“哦？哪些关键问题？”罗书记追问。

周正帆简要重复了之前提出的三个问题，并补充道：“除此之外，我还想提一个可能相关的情况。在新光化工的检查中，我们发现其环评报告存在数据造假问题，而这份报告的审批签署人，是刚刚被省纪委调查的吴天雄副厅长。”

会场一片哗然。周正帆在新光化工问题上的直言不讳，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杨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正帆同志，新光化工的问题与今天的议题无关吧？”

“我认为有关。”周正帆平静回应，“新光化工和金光化工在审批过程中存在相似的问题，都涉及‘江城安技咨询中心’，都经过吴天雄的审批。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猜测！”杨建国提高声调。

“是不是猜测，很快就会有结论。”周正帆毫不退让，“省纪委工作组的调查已经取得了重要进展。”

罗书记举手示意双方停止争执：“正帆同志提到的情况，省委也有所了解。确实，金光化工事故的调查牵扯出了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省委的态度是明确的——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番话无疑是对周正帆的支持。杨建国等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但是，”罗书记话锋一转，“工作要讲程序，讲证据。责任认定可以分步进行，已经查清的问题要尽快处理，其他问题待调查清楚后再做补充。”

这与周市长之前的建议不谋而合。周正帆知道，这是目前最能被各方接受的方案。

“我同意罗书记的意见。”周正帆表态，“但我建议，在责任认定报告中注明，目前认定是基于已有证据，不排除随着调查深入进行补充或调整的可能性。”

“这个建议合理。”罗书记点头，“既不影响当前工作，也为后续调查留出空间。”

周市长见状，立即顺势而为：“那就按罗书记的指示办。安监局根据已有证据先拿出责任认定初稿，但要注明这是阶段性结论。”

这个折中方案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同意。杨建国虽然面色不豫，但也只能点头认可。

“另外，”罗书记补充道，“关于事故善后工作，我强调几点：一是继续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确保赔偿到位；二是举一反三，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三是加强干部教育，强化责任意识。”

罗书记的指示为会议定下了基调。接下来的讨论变得相对顺畅，各部门负责人纷纷表示将贯彻落实省委指示。

会议接近尾声时，罗书记突然问：“正帆同志，你现在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周正帆起身回答：“我现在负责全市‘十五五’规划编制的专家咨询工作和安全生产大检查‘回头看’工作专班。”

罗书记点点头：“这两个工作都很重要。特别是安全生产大检查，要真查敢查，不能走过场。省委支持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