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疑点初现(2/2)
“三天……”周正帆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拖延之策,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方理由看似充分。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安排两个靠得住的人,立刻开始梳理环保局发来的日常监察数据,重点查找与一期项目储罐区、废水处理、危废管理相关的记录,看看有没有反复出现的隐患问题,或者该处罚而未处罚的情况。”
“明白。”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独自沉思。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金光化工新区项目在八年前的环保审批环节存在重大疑点。而当年负责此事的吴天雄,如今已是省厅领导。要继续深挖下去,势必会触碰到吴天雄,甚至可能引发省里层面的震动。
他想起了中提到的漳州古雷px项目,国家发改委与环保部之间就曾因规划环评问题产生分歧,但最终似乎也是“内部协商冷处理”。高层之间的博弈,往往盘根错节,他一个市政府秘书长,能撼动这棵可能根深蒂固的大树吗?
但他没有退路。事故造成的伤亡是真实的,民众的悲痛是真实的,他肩上的责任也是真实的。如果因为顾忌某些人的官位而放任真相埋没,那才是最大的失职。
他拿起保密电话,决定给周市长打个电话,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口头汇报。他需要摸清周市长对此事的态度和底线。
电话接通后,周正帆没有提及吴天雄的名字,只是委婉地表示,在梳理事故企业历史资料时,发现其早期项目在环保审批程序上可能存在一些“不规范”之处,询问市长对于事故调查的范围和深度有何指示。
周市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凝重地说:“正帆,调查事故原因,当然要客观全面,要一追到底。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调查的重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住局势,妥善善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牵扯面可能很广,调查起来要格外慎重,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捕风捉影,更不能影响当前全省全市的工作大局。”
周市长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强调了要调查,又提示了要“慎重”。周正帆明白,这是领导的艺术,也是对他的提醒。周市长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不会明确表态。
结束通话,周正帆感到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他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于晓伟去而复返,这次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秘书长,刚接到消息,省委办公厅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吴天雄副厅长将作为省生态环境厅的代表,加入国务院调查组,抵达我市,协助并指导事故中的环境风险评估和相关调查工作!”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沉。
吴天雄,要以省厅领导和调查组成员的双重身份,亲自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上级为了更“专业”地处理环境方面的调查,还是有人想要亲自到场,以便更好地“掌控”某些调查的走向?**
周正帆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心。
#### **第三节**
吴天雄副厅长即将到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在指挥部极小范围内知情者心中激起了巨大波澜。
周正帆立刻召集了信息发布与协调组的核心成员,开了一个短会。会议上,他只是通报了省生态环境厅领导将加入调查组的消息,要求各组在环境数据提供和问询配合上要做好准备,并未透露任何关于历史审批疑点的问题。但他注意到,当提到吴天雄名字时,刘永春副市长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散会后,周正帆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需要冷静地重新评估局势。吴天雄的到来,无疑使得调查的复杂性和敏感性呈几何级数上升。他手中关于“未批先建”和环评评审弱化风险的线索,都还只是基于碎片信息拼凑出的推测,缺乏一锤定音的实证。此刻若贸然抛出,不仅难以撼动一位省厅副厅长,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说他为了推卸此次爆炸事故的应急责任,胡乱攀咬,扰乱调查方向。
他想起中关于“规范请示报告事项”的要求,必须按规矩、按程序、按层级报告信息。在获得确凿证据前,他不能越过周市长直接向调查组反映对吴天雄的怀疑。但另一方面,也强调了“严肃信息报告”,遵守重大敏感事件信息报告纪律。如果吴天雄真的涉及问题,且可能影响本次事故的公正调查,他知情不报,也是失职。
这种两难境地,正是官场常态,考验着每一位官员的政治智慧和勇气。
反复权衡后,周正帆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起笔,亲自起草了一份给事故调查组的《关于金光化工新区历史环保审批程序初步查阅情况的备注报告》。在报告中,他客观、冷静地陈述了在查阅资料过程中发现的“一期项目环评批复时间晚于建设许可时间”这一程序异常,并附上了相关文件复印件作为佐证。但对于吴天雄个人,报告中只字未提,也并未做任何主观推断,仅仅是将这个客观存在的“程序疑点”作为背景资料,正式提交给调查组备案。
这是一种极其谨慎而规范的作法。既履行了报告职责,将问题“摆上了台面”,留下了官方记录,避免了日后被追究“瞒报”的责任;又没有直接指向任何个人,保留了回旋余地,将调查和判断的权力上交。
报告由于晓伟亲自送往调查组驻地,按程序签收。做完这一切,周正帆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看调查组是否会重视并深入挖掘这个线索。
处理完这项棘手工作,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于晓伟之前整理的,环保局发来的近十年监察数据上。他叫来于晓伟,两人一起在电脑上筛查关键信息。
海量的数据让人头晕眼花,多是些常规检查记录。忽然,于晓伟指着一条三年前的记录说:“秘书长,你看这个。”
记录显示,三年前,市环保局监察支队曾对金光化工新区进行过一次突击检查,发现其危废临时贮存库(正是旧固废库)存在“**超容量贮存、不同类别危废混放、防渗漏措施部分失效**”等问题,当时下达了责令限期整改通知书,并处以罚款。
“罚款金额是多少?”周正帆问。
于晓伟查了一下:“五万元。”
“五万……”周正帆眉头紧锁。对于一家大型化工企业而言,五万元的罚款,威慑力恐怕有限。
“后续的整改复查记录呢?”
于晓伟继续翻找:“有复查记录,显示企业提交了整改报告,附了照片,监察人员现场核查后,认定‘已按要求完成整改’。”
事情似乎就此了结。但周正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让于晓伟重点查找之后是否还有关于这个危废库的投诉或检查记录。
几分钟后,于晓伟有了更重要的发现:“秘书长,这里!大概在两年前,有内部邮件记录显示,一位即将调离的环保局监察支队队员,曾向支队领导发送过一封邮件,提到他对金光化工危废库的整改效果存疑,认为企业可能只是‘表面整改’,应付了事,核心的超容量和分类问题并未根本解决,建议局里择机进行更深入的‘解剖式’检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封邮件似乎没有得到积极响应。当时的支队领导批复是:‘已知悉,企业已通过复查,现阶段不宜重复检查,增加企业负担。后续纳入常规监管。’”
“增加企业负担……”周正帆重复着这句话,一股无名火在胸中升起。监管的软弱和形式主义,往往就是这样为重大事故埋下了伏笔!这与中提到的响水事故教训何其相似!
“能查到当时批复这份邮件的支队领导是谁吗?”周正帆追问。
“邮件记录显示,是当时的监察支队支队长,名叫赵勤。不过,这位赵支队长,已经在一年前调任其他岗位了。”
“调任?调到哪里去了?”
“调到……金光化工集团所在的区,担任区分管环保的副区长。”
周正帆和于晓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曾经的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长,去了企业所在地当分管环保的副区长?这其中的角色转换,未免太过微妙!
“这位赵副区长,在事故发生后,有什么表现?”周正帆立刻问。
“他一直在现场配合协调,主要负责对接我们指挥部和企业的沟通,态度很积极,但也多次强调企业这些年‘在环保投入上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希望调查能‘客观全面’。”
周正帆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从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长,到企业所在地的副区长,再到事故发生后为企业“说项”……这条线上的人物关系,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赵勤的调任,与之前那位王工程师的病退,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现在,吴天雄、赵勤,还有那个态度不明的刘永春,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权力与资本的勾连,仿佛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真相面前。
就在这时,周正帆的保密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是周秘书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和紧张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姓王,以前在环保局工作……”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儿子……他之前接到过您秘书的电话……”
周正帆瞬间坐直了身体!是那位病退的王工程师!他竟然主动打电话来了!
“王工,您好!感谢您来电。我们正在调查金光化工的事,很想了解一些当年……”
“周秘书长,电话里说不方便……”王工程师急促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我……我手里有点东西,可能……可能对你有用。是……是关于当年那个项目的……一些笔记和……没进档案的草稿……”
周正帆的心跳骤然加速。“您在哪里?我们见面谈?”
“不……不行,有人……可能有人盯着我。”王工程师的恐惧几乎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东西……我放在……放在……”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干扰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东西掉落的声音,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王工?王工?!”周正帆对着电话连喊几声,再无回应。
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周正帆握着发烫的手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王工程师显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打来这个电话,他手中很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但现在,他突然失联,电话断得如此蹊跷……是他临时反悔了,还是他的举动,已经被某些人察觉?他口中的“东西”,又到底在哪里?**
周正帆感到,自己不仅是在调查一起事故,更是在进行一场与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的赛跑。而对手,似乎已经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