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深处(2/2)
泷白没有立刻下去。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短暂休息。战斗消耗不大,但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再次掏出手机——依旧没有信号。
他点开对话框,看着那个粉色头发的头像,拇指悬在输入框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遇到点麻烦,在奇怪的地方。”——会让她更担心。
“我没事。”——太敷衍,像在隐瞒。
“……”——什么都不回,更糟。
他烦躁地关掉屏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等出去,能正常通讯了再说。
他闭上眼,试图让高速运转的大脑平息。寂静中,耳边却仿佛响起了三月七在薄暮时刻可能会有的、叽叽喳喳的分享:
“泷白泷白,我刚刚看到超——搞笑的梦境碰瓷!机器人跟豪车吵起来啦!”
“给帕姆买了新布料哦!你说做什么款式好?”
这些想象出来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奇异地冲淡了这个诡异地下空间的阴冷和孤寂。
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泷白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向下洞口,又回头望了望来时的石阶。向下,可能是更深的未知,也可能是……离开这个封闭区域的出路。
他没有犹豫太久,选择了洞口。
纵身跃下。
薄暮时刻的光依然慵懒,给三月七手中的咖啡杯也镀上了一层暖边,但她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凉。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依旧没有回复。
“不应该啊……”她小声嘟囔,又解锁屏幕,盯着那个灰色的头像。不是“在线”或“离开”,而是连“已送达”的标记都没有——消息似乎卡在了某个地方。
她试着拨打通讯。漫长的等待音,然后转入冰冷的电子提示:“无法接通。”
心里那丝微弱的不安,此刻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
她站起来,拎起购物袋,脚步不再轻快,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朝着“热砂的时刻”方向快步走去。路上依旧光怪陆离,梦境喜剧仍在各处上演,但她已无心观看。
为什么这么担心?
最初,或许只是同伴的责任感。他是列车组的一员,是家人。家人失联了,当然要去找。
但脚步越快,心跳越急,那份焦灼感就越发清晰——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对普通同伴的关切。
她想起在贝洛伯格的风雪中,他沉默地走在队伍侧翼,警惕着每一处阴影。她当时只觉得他可靠,像个尽职的护卫。
后来才知道,那份警惕背后,是浸透骨髓的、对失去的恐惧。他不是在保护他们,更像是在与某种注定的悲剧预感搏斗。
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疲惫眼神。不是在战斗后,而是在大家围在一起分享食物、说笑打闹的时候。他会微微出神,看着跳跃的炉火或窗外的星河,银灰色的瞳孔里映不出温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安静的荒凉。
那时她会故意闹出更大动静,把好吃的塞到他手里,非要拉着他拍照,用她的喧嚣去填满那片寂静。她当时只是本能地想让他“热闹”起来,现在回想,那或许是因为……她害怕看到他那副样子。害怕他沉进那片荒凉里,再也出不来。
她想起去都市之前那天,他独自坐在列车观景窗前,背影挺直,却孤独得像要融化在星空里。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挨着他坐下,分了他一半耳机,里面放着欢快吵闹的流行音乐。
他皱了皱眉,却没躲开。很久之后,他才极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是为了音乐,而是为了那片刻的、不带任何追问的陪伴。
点点滴滴,如同被暖金色光线照亮的浮尘,此刻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从“需要照顾的麻烦同伴”,到“值得信赖的可靠战友”,再到……让她心疼、让她忍不住想靠近、想用自己所有阳光去驱散他眼底寒意的,特别的存在。
她喜欢看他被自己逗得无奈又没办法的样子,喜欢看他默默做好一切细节的可靠,甚至喜欢他那笨拙的、藏在冰冷下的关心。他的沉默不再让她觉得隔阂,反而成了她想要读懂的一本书。
所以,当他不回消息、通讯断绝时,她的恐慌来得如此猛烈而具体。不是抽象的“同伴遇险”,而是 “泷白可能出事了” 。那个好不容易被她捂热了一点点、开始会因为她无聊的笑话而微微牵动嘴角的泷白,可能又独自陷进了某个冰冷危险的境地。
她绝不允许。
快步走到“薄暮”与“热砂”两个梦境区域的交界处,她却被一层柔和但坚韧的无形屏障拦住了去路。家族的工作人员礼貌但坚决地表示:“抱歉,这位客人,‘热砂的时刻’目前因能量波动暂时封闭,进行例行维护,禁止通行。请您稍后再尝试,或前往其他时刻游览。”
封闭?维护?
三月七的心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几乎化为实质。泷白最后说要去“热砂的时刻”,然后那里就封闭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立刻转身,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再次掏出手机,这次不是联系泷白,而是直接拨通了瓦尔特的通讯。
“杨叔!”通讯一接通,她语速很快,尽量保持冷静,但声音里的焦急掩饰不住:“泷白失联了!他之前说要去热砂的时刻,但现在那边封闭了,我联系不上他,消息也发不过去!”
瓦尔特沉稳的声音传来:“冷静点,三月。具体什么情况?他失联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这完全不像他!杨叔,我怀疑他出事了,我想过去找!”三月七握紧了拳头。
“三月,听我说。”瓦尔特的声音严肃起来,“匹诺康尼的梦境区域封闭,原因可能很复杂。擅自强闯,不仅可能违反家族规定,陷入麻烦,也可能干扰到梦境本身的稳定,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危险。”
“可是泷白他——”
“我明白你的担心。”瓦尔特打断她,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但泷白不是普通乘客。他经历过都市那种极端环境,拥有我们不完全了解的生存能力和战斗经验。在陌生的梦境领域,我们盲目行动,未必是对他最好的帮助,反而可能打乱他自己的步调,或者让他分心。”
三月七咬住下唇。她知道瓦尔特说得有道理。泷白很强,非常强。在贝洛伯格,在仙舟,在都市……他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办法。但是……关心则乱。她无法忍受在这里干等着。
“姬子就在我旁边。”瓦尔特继续说,背景隐约传来姬子温和的嗓音:“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相信泷白。给他一点时间。同时,我们会尝试通过其他渠道,向家族委婉地询问‘热砂的时刻’封闭的具体原因,以及是否有旅客滞留或异常报告。这比我们直接硬闯更有效,也更安全。”
“可是……”三月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和担忧。
“三月。”姬子的声音接了过来,透过通讯器传来,温柔而有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时候,对同伴最大的信任,就是相信他们能处理好自己的战斗。泷白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大家。这次,或许我们也该相信,他能保护自己,并找到回来的路。”
姬子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而且,你现在贸然闯入未知的封闭区域,如果真遇到危险,泷白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不会为了救你,而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三月七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是啊……如果自己因为冲动而遇险,以泷白的性格,绝对会不顾一切来救……那反而可能拖累他。
“……我明白了。”三月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我会……先等等。但是杨叔,姬子姐姐,如果有任何消息,请立刻告诉我!”
“当然。”瓦尔特答应道:“保持通讯畅通。你自己也注意安全,不要离开人流密集的主要区域。”
结束通讯,三月七靠在一旁装饰华丽的灯柱上,暖金色的光晕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望着“热砂的时刻”方向那无形的屏障,眼眸里充满了担忧、不安,还有一丝倔强的坚持。
她没有离开,而是就在交界处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将购物袋放在脚边。她没有再疯狂发消息,只是每隔几分钟,就解锁屏幕看一眼。
她选择相信同伴,相信姬子和瓦尔特的判断。
但她也要在这里等。离他可能出事的地方近一点,再近一点。
如果……如果真有万一,她希望自己是第一个能冲过去的人。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泷白灰色的头像,指尖轻轻拂过,低声说,像是一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约定:
“泷白……你可别真的出事啊。”
“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呢。”
暖金色的薄暮光芒,将少女固执等待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梦境的喧嚣依旧,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再也无法侵入她此刻安静而焦灼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