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灰雾裂缝(2/2)
碑派弟子跪地叩空板,狱律竖起随物簿,错命人再敲破鼓,灰派老者举帚而立。江枝抬丝,萧砚合门。
那一刻,灰雾像在笑,又像在哭。笑声里有梦的潮气,哭声里有灰的甜腻。祖阙的地面轻轻震动,井口裂出第二道纹,恰似一只闭合的眼睫正在被撬开。
这是梦痕之后的第一眼——它要看世界,也要让世界,看它。
灰雾的气息像潮水般回流,整个祖阙城在“裂”字闪烁的那一刻,陷入了一种近乎死寂的错觉。风不动,声不响,连孩子的哭也被那种灰光的呼吸吞没。只是地底,仍在传出那种磨笔的沙声,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梦中写着新的篇章。
萧砚半跪在地,掌中碎裂的门印重新聚合成微光,然而那光色极其不稳,一阵深一阵浅,如心跳不均的脉搏。他抬头,江枝正站在碑影之下,丝线散开,在雾光里形成一种奇异的环状涡流,那涡流一层一层在她指间翻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低声唤:“江枝。”
江枝没回头,她的眼眸仍被灰光映亮,似乎在透过那“裂”字,看到另一层的世界。雾光折射在她的睫上,光像细针,轻轻刺入她的瞳孔。她的声音几乎听不清:“萧砚,你听到了吗?那笔声……在呼吸。”
萧砚握紧掌心,那磨笔的声此刻也在他耳中放大。那不是普通的书写声,而是一种“覆写”的节奏。每一笔都像在覆盖原本的世界,一笔一笔抹去,一笔一笔重写。碑上那“裂”字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掉旧的篇章。
远处的狱律塔在灰光下颤动。塔壁的铭文开始自己往上爬,原本的狱法条文渐渐变形,字形重叠,化成新的纹理。狱长带着弟子冲出塔门,刚欲以禁锁稳塔,塔身突然裂出数道细缝,缝里伸出灰白的手影,那手不是人的,而是“字”的影子。它们沿着塔壁滑行,指尖在空中书写着模糊的痕迹。
“又是‘笔’……”狱长咬牙,“那梦在借我们写!”
他抬手打出狱印,可光印触及塔壁,立即被吞没,整道光束在空中折断,裂成灰色。狱长闷哼一声,血从口中溢出,化作细灰,落地无声。
江枝此刻已抬起手,她的丝线被那“裂”字吸引,一根根牵向碑心。丝线接触碑面的瞬间,空气陡然爆出一阵尖啸。那不是风声,而是“笔墨互斥”的声音。碑上已有的字与新生的灰线冲突、撕裂,火花四溅。江枝的手被震得发麻,她却强行稳住,将最后一根丝甩出,死死钉在碑的中央。
“停下!”萧砚的声音带着怒气与惧意,“你在给梦留形!”
江枝回头,嘴角的血被灰光染亮:“如果不留形,它会自己生形。那时,我们连选择都没有。”
两人的对峙在灰雾中变得诡异。她像在笑,又像在哭。雾在他们之间分成两股,一股朝天升,一股往地潜。那升的雾光聚成弧环,围绕碑顶盘旋;那潜的雾则流向狱底,像血脉一样渗入石缝。
碑派的弟子们全跪在地,口中默诵镇碑咒,然而咒音却被雾吞噬成一片低吟。那低吟被梦接了过去,转化为更深的旋律。城中每一面墙都在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唱那段咒音。
灰派的气息也在城的另一端躁动。香气不再柔和,而是变得锋锐,像刀一般割开空气。灰老坐在破廊中,双眼紧闭,指尖轻叩膝盖。随着每一叩,空气里都会浮现出一条香纹,那香纹如蛇游动,最终盘在灰老周身,像为他织了一层灰色的茧。他喃喃自语:“梦要写人,那就让香来写梦。”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白雾直冲天顶,与碑光碰撞。那一刻,整个城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碑、狱、错、灰的气息全部汇于一点——碑心的“裂”字。
那字突然停止了呼吸。空气凝固。连磨笔的沙声也停了。下一息,天地像被谁撕开,光与雾互换——白的变灰,灰的变白。碑上的“裂”骤然碎裂成千万微字,这些微字飘散空中,形成一面倒立的碑影。那碑影之上,出现了一只灰瞳。
灰瞳中,倒映出整个祖阙。
江枝抬头,她看见自己——在碑影的另一侧,也有一个她,正抬手写着同样的字。那影子比她慢半拍,却在笑。
萧砚怒喝一声,掌中光印炸开,冲向碑影。但那光在半途被灰雾吞没,反被碑影吸入,化为另一股力量——碑影中的萧砚抬手,露出一模一样的光印。
“它在写我们。”江枝的声音极轻。
她忽然明白,那梦不是要夺权,而是要“覆刻”。它要在另一个梦中,重写一模一样的城——碑、狱、错、灰、她与他,所有人,全都被梦中的笔抄了一遍。
“再写下去,”她喃喃道,“这城就要重叠两层,真的会塌。”
萧砚冷声:“那就毁笔。”
他双掌一合,问门之印在空中化为巨大的漩涡,径直扑向碑影。那一瞬,灰光与印光对撞,像两片天硬生生咬合。城中万物皆震,百姓纷纷跪地,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同时笑着哭。孩子的啼声、老人的叹息、猫的嘶鸣混成一体。
天幕裂开一道长缝,裂缝中射出白光,那光笔直落在碑与碑影之间。碑影剧烈颤抖,灰瞳发出一声尖锐的破音——像被撕开的布。碑影开始崩散,灰字碎落如雪。
江枝冲上前,双手掐丝,将那碎字尽数卷入怀中。灰雪融在她掌心,留下烫痕。她低声:“这笔……不是梦写的,是我们自己。”
萧砚望着她,眉目间的冷意渐渐化开。他轻声:“那梦,只是镜。照出了我们在写什么。”
灰雾缓缓退去。天光重新洒下,城中废瓦映出淡淡的白色。碑心的“裂”字彻底碎成尘,但那尘在风中没有消散,而是顺着空气的脉流,重新聚成一条细线——细得几乎看不见,然而江枝与萧砚都听到了那细线轻微的颤音。
那是“梦”的呼吸,仍在。
江枝垂眸,低声呢喃:“碑已碎,笔未停。”
萧砚看着她的侧影,指尖微微收紧:“梦未醒,我们也不能停。”
风起,灰尘飞舞,祖阙的轮廓在雾光中再度模糊,仿佛正被一只无形之笔重新描线。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第一场“覆写”。
真正的梦,还在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