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第四字(2/2)

祖阙的天空因此第一次有了对抗第四字的形状:一条问桥,缺门当口,火为根,灰为基,错为缝,碑为骨。

百姓们目睹这一切,心中的恐惧并未散,却在某个角落生出一丝异样的执拗。火派的人重新点燃火把,哪怕火焰摇摇欲坠;白派的人重新靠在墙边,却不再割血,而是用手指一点点抚平裂痕;伪字派的人放声大笑,手上刻出的符号却不再吞噬自己,而是丢在地上,让它们自生自灭;而无声队伍的人则齐齐抬头,第一次对天叩拜,而不是对人。

第四字的影因此停顿。它望着下方那条问桥,似乎在思考。

空气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像是两股力量在无声的拉扯。

忽然,第三笔再次颤动,比之前更猛烈,笔锋几乎要落下。碑心猛地加亮,狱火疯狂喷涌,错命低吟转为尖叫,灰影厚重到仿佛要把整个城池压垮。问桥剧烈颤抖,缺门大开,百姓们跪倒在地,哭声与笑声齐起。

江枝猛然抬起乱线,高声道:“写啊!落下啊!看你能不能写全!”

萧砚冷喝:“若敢写全,我必断!”

两人声音交叠,在夜空中炸开。

——然而,第三笔最终还是停住了。

它悬在问桥之上,锋尖滴落一颗冷光,像一滴水,坠落在缺门当口,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问桥因此更亮,缺门更深,火光更旺,灰影更厚,错命更急。第四字的影被迫后退半步,像是第一次遇到阻拦。

夜空因此僵住。

百姓们的哭声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这一夜,他们没有被“全”吞下。

碑光暗了三分,却仍亮着;狱火熄了半丈,却仍燃着;错命哽咽,却仍低吟;灰簿翻过一页,却仍留白。

江枝缓缓收起乱线,眼神复杂。萧砚插回灰刀,神色更冷。二人对视,不再多言。

祖阙城在这悬停的气氛里渡过一夜。

——没有胜利,没有失败,只有暂时的呼吸。

第四字未退,也未落。它仍在高空,俯瞰众生,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碑、狱、错、灰明白,这只是第一场。真正的撕裂,尚在后面。

夜风卷过,碑心深处响起低沉的震动,残痕暗火吐出细烟,错命窜入字缝里啜泣,灰影覆盖整片街道。百姓在睡梦中辗转,口中不断吐出模糊的词——“停”“听”“错”“灰”“全”。

——而在他们声音的缝隙里,一个新的音节若隐若现,像是更深的笔画正在酝酿。

夜空没有完全散去,祖阙的天幕仍旧悬着那未退的第四字。它像一块被镶嵌进夜色的铁骨,冷漠、僵硬,却没有继续压落。第三笔悬在它脚边,微微颤动,却始终未敢完全落下,仿佛那“问桥”与“缺门”的并存,真正卡住了它的手。

百姓在这一夜并未入眠。整座城池在火与灰的余息里呻吟。有人坐在断裂的街口,用手抚着裂纹,口中反复呢喃“停”;有人蜷缩在残垣废墟,抱着死去的亲人,哭到无声,却忽然抬头,听见远方“听”的呼喊;有人在火把灰烬旁疯狂地刻写“错”,将自己全身都染满乱字;还有人蜷在墙脚,灰影覆盖了面庞,他们一遍遍低吟“灰”,仿佛已经被拖入另一重阴影。

碑心的光,像是残烛一样,在城中央时亮时暗。它并没有熄灭,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守护更多。每一次亮起,只能照亮百姓的片刻喘息;每一次暗下,就会有人发疯般嘶喊,冲向乱字,或跪向火痕,或直接倒入灰影里。

魂狱的火痕仍旧翻滚,它被逼退,却没有熄灭。残痕像伤口一样暴露在大地上,随时可能再度喷发。火浪时不时窜起,烧断新修的街桥,熏烂百姓的肺腑。有人试图靠近火痕,双手伸进去,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裂缝,但他们瞬间化为灰烬,只在风里留下惨烈的哭声。

错命在字缝之间游走,低吟不再是单调的节拍,而是带着急促的抽噎感,像一群婴儿的哭喊。百姓心中的错觉被放大,越来越多人无法分辨现实,他们会突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而是碑下的影子,或火痕中的尸骸,或灰影里的一片纸。整座城因此在幻象和撕裂中陷入混乱。

灰影则最为可怖。它并不暴烈,它只是静静覆盖,但它的覆盖让人失去重量。越来越多的人感到自己走路时没有脚步声,吃东西时没有味道,甚至说话时听不见自己的声线。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灰里的一部分。

江枝在乱线尽头立着,眼神疲惫,但仍未放下手。乱线像是已经变成了她的血管,从她手臂蔓延出去,紧紧绷着那条问桥。她知道,一旦自己松手,问桥会碎,缺门会闭,第四字就会立刻压下。她不笑了,她只是咬着牙,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流血,血珠顺着线滴落,成为问桥的另一部分。

萧砚静立在碑心之上,灰刀插在裂缝里。他的脸冷得像石,他的眼睛却暗得像夜。他已经不再出声,灰刀在手里沉重得仿佛要拖他一同坠入深渊。但他仍站着,站在那唯一还能守住的缝隙口。他知道,只要自己退一步,第四字就会趁势落下。

这一夜过去,天色渐亮。

曙光从东边推开夜幕,但光芒无法真正洒进城里。第四字还在,它遮住了光。阳光穿过它时,仿佛被割裂成碎片,落在地上时是刺目的斑点。百姓看到这些斑点,有人尖叫,有人跪拜,有人哭着伸手去抓,结果被刺得鲜血直流。

碑心光在晨曦中再度暗下去,魂狱火痕蜷缩成一条线,错命低吟变成细微耳语,灰影则铺满整个城基。祖阙在这晨光下,看起来不像一座活城,而是一片死寂的坟。

然而,就是在这片死寂里,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脉动。

那不是第四字。

那是……第五声。

它轻微,几乎听不见,却在所有人的耳鼓里颤了一下。像一只手,隔着黑暗,轻轻推了一下。

百姓全身一震,眼睛纷纷转向四方,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扑向地上的灰,有人把头死死磕在地上。他们不懂那是什么,但他们知道,这声音与第四字不同,它更深,更模糊,却也更危险。

江枝猛然抬头,手中乱线颤了一下,几乎要断。萧砚紧握灰刀,眼神死死锁在远方。碑心的光再次剧烈颤抖,狱火再次翻涌,错命尖叫,灰影卷起厚重的尘。

祖阙上空,第四字仍在,可它微微一顿,仿佛被那第五声触动。

整个城因此陷入比之前更诡异的安静。

——大战并未结束,只是被迫收束。

碑、狱、错、灰与第四字的僵局还未解开,新的声音却已经在暗处徘徊。百姓的心再一次被撕开裂缝,他们开始私下里议论:这声音是什么?它比“停”“听”“错”“灰”“全”更古老,还是更危险?

江枝盯着天,轻声道:“来了……下一字来了。”

萧砚缓缓吐息,低声回应:“还未见,却已动。若它真落,碑与狱,皆要碎。”

碑心光在这一刻骤然一闪,残痕火舌蜷缩,错命停顿,灰影沉寂。仿佛所有力量都感受到,那第五字,已经在呼吸。

祖阙因此在晨光中颤抖。

——第四字未落,第五字将至。

僵局像一口未合的棺,死寂,却藏着即将爆裂的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