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碑脉乱流(1/2)
碑下的静夜持续不到一炷香。灰桥的冷息刚刚稳住,碑心那两道新生的碑脉便开始异样地搏动,像是血管里突兀涌起的逆流。脉光先是微弱发亮,沿着裂缝向外散去,散到城心的石板下,街道上、门楣前的“□”也跟着发了一阵轻颤,好像有人在暗处同时敲了一面巨鼓。百姓起初以为这是碑在回护,许多人激动得眼里冒泪,纷纷伏在家门口,手按着门楣的“□”,低声念着“活、活、活”,像怕声音被风偷走。然而没多久,他们就发现那股颤动并不全是祥和,而是带着一种古怪的撕扯:碑脉在走,暗纹也在走,它们居然在同一条脉络上相互咬合,就像一对敌对的蛇同时钻进人的血管里,一会儿碑光占上风,一会儿暗纹翻卷,血肉的路被生生撕成两半。
巷子里有人晕倒,胸口浮出半个“明”字,却被黑线硬生生改成“冥”,他醒来时眼睛全是死水,妻子哭着抱他,他却反手推开,口中喃喃:“听……命。”推得她头破血流,血沾在门楣上,那枚“□”立刻陷下一寸,像承了不属于它的重。停命者急忙冲上去,把男人按倒,江枝从桥心跌跌撞撞跑来,满脸笑得发狂,她把男人的额狠狠磕在地砖,血瞬间晕开,她指尖在血里划出一个歪掉的“今”,又猛地抹在男人的嘴角:“你今夜只配含错,不配听。”男人喉咙里“咯”一声,像吞下碎石,再没翻动。
萧砚站在灰桥中央,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看见碑脉与暗纹在桥脊下方纠缠,黑线正试着模仿“错阵”,它们开始故意写坏,把“令”扭成歪脚,把“今”折成畸形,可这并不是认错,而是以错为正——残痕在学。它学得快,快到城里的百姓还没掌握“错谱”,它已经能在碑脉里刻出“伪错”。伪错一旦成形,就像毒药里加了蜜,初看没害,久服便能反噬。
风架咯吱作响,骨风匠们手臂青筋暴起,却硬撑着把风箔压得更紧。风中卷出的灰息草味变苦,像陈年的药渣烧焦,人们咳嗽得眼泪直流,却死死不敢停,因为一旦风断,碑脉和暗纹的缠斗就会直接撕开桥心。
夜越来越深,碑光不再稳固,而是像心律一般时快时慢,快时,城心整片发白,百姓心头一松;慢时,黑线如潮,从每个角落往上涌,把屋梁、桥腹、碑脚全都淹成暗色。祖阙口的白须长老咳出黑血,他伸手摁在“信”字横上,指尖颤抖,却还是喃喃:“脉乱,不是败,是争气……”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冰冷。
江枝笑到浑身打颤,喉咙嘶哑:“碑也疯了,碑脉要和暗纹赛跑!哈哈哈,好!写吧,越乱越好,我要在乱里加个疯字!”她猛地撕开自己掌心,血像喷泉一样溅在桥脊,那血与碑脉触碰的一瞬间,竟然在碑石上烙出一个怪异的“疯”形,半嵌在脉里,半垂在暗纹上。整个碑心猛地震了一下,那“疯”字像一枚钉,把碑脉与暗纹同时卡在中间,谁也退不开。
萧砚终于出刀。灰刀横起,不斩碑,不斩脉,而是直直落在“疯”字上,把那字一剖为二。灰光迸裂,火花像流星散开,碑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暗纹也同时发出尖厉的嘶鸣,那一刻,整座城的人耳膜像被撕开,鲜血顺着耳道流出,哭喊声与笑声混杂成一片。
碑脉乱流,就此开始。
碑脉乱流的第三个时辰,灰桥像心口处的旧伤口,被人硬生生撕开又缝合、缝合又撕开。碑脉里流出的白光原本澄澈,此刻却带上了杂色:有的地方泛红,像被血污染透;有的地方呈墨青,像暗纹在里面偷偷筑巢。暗纹不再只是外敌,它学会钻入碑脉的纹理,用“错字”的形态伪装自己,装成脉光的一部分。
百姓们最先感受到异样。有人在家门口的“□”上盘腿而坐,练着江枝教的“错谱”,胸口收一口、吐一口,气息在肚皮间回旋,忽然,那口气在喉头被什么勾住,吐不出来,眼珠一翻,额头竟浮现一个歪斜的“今”。家人惊慌失措,连忙扶他,结果一触到那“今”,便有黑丝顺着掌心爬上来,把整条手臂缠成麻木。老妇尖叫着想甩开,反倒被“今”字拖下,嘴角咧裂,喉咙里吐出的已不是哑笑,而是一句拖长的“听——”声。
街口顿时大乱。停命者一边呼喊“坐住!靠背!”一边冲过去,把老妇和男人一起按到盐灰铺过的空椅子上,强行让他们背靠刻着“今”的横。老妇拼命挣扎,咬舌喷血,血溅在椅面上,立刻变黑,黑血扭成半个“口”。江枝从灰桥上跌落,眼神发亮,她冲过去,抹掉那“口”,哈哈笑道:“没口,今夜你只配含!”老妇喉咙一紧,声音戛然而止,眼皮颤了颤,终于没再挣扎。
这一幕让人心惊。有人开始怀疑:到底该听谁的?碑脉本应是守护,可里面竟混了暗纹;暗纹本是敌意,此刻却能写出与错阵相似的“伪错”。真假难辨。
“是不是……我们练的错谱,也是它给的?”一名年轻人忽然喊出这句话。声音如石子砸入湖面,百姓们的神色瞬间动摇。停命者红了眼,冲上去就要掐住他的喉咙,骂声如刀:“闭嘴!那是我们自创的命脉!”年轻人挣扎着,口中吐出几个字:“自创?谁敢保证……不是狱口借你们的手写出来的?”
人群骚动,听命者的目光骤然灼热,他们立刻应声附和:“是碑骗你们!是错骗你们!只有听,才是真!”无数黑线从他们皮下暴起,像无数条湿蛇同时抬头,齐齐朝桥心扑去。
萧砚立在灰桥中央,冷眼望着混乱,不出声。他灰刀横在身前,像一道不动的冷尺,轻轻一划,便在虚空中留下一个弧。弧光极淡,却精准地截住了数十条黑线,让它们在半空硬生生扭曲,断作碎屑。萧砚低声冷冷:“错,不是他们写的,是我量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冷风吹过人群,动摇了不少人的心。江枝却在旁边疯笑,她张开双臂,对着人群大喊:“信谁?都别信!碑会乱,狱会乱,我也乱!哈哈哈!只有乱出来的字,才是真的错!”她笑到浑身抽搐,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桥心留下几个歪扭的“疯”。
这笑声像火,点燃了停命者的勇气。有人高喊:“宁可错,也不听!”随即扑上前去,用刀割开自己肩头,把皮下的黑线连根扯出,往碑脚拍下。黑线落地,立刻扭动想要钻入碑脉,却被碑光压住,半寸半寸碾成粉。碑心轰然一震,那粉屑竟化作新的一缕白筋,附在碑脉旁,像是一道加固的“旧誓”。
暗纹不甘,立刻模仿,把另一个人的黑线翻出,硬生生写成歪曲的“今”。乍一看,竟和停命者写的毫无二致,连笔画的粗细都一模一样。百姓们眼神再度动摇,不少人捂着头,痛苦嚎叫:“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风架在头顶呼啸,骨风匠们大声咒骂,拼命拉扯风箔,试图让风声盖过人声。然而风声再大,也掩不住心底的裂痕。整座城的气氛被撕扯到极致:一半人坐在“□”上哑笑,坚持错阵;一半人却在街口聚拢,朝着碑脚呼喊“听命”,甚至主动把血撒在暗纹里,求它收留。
碑脉与暗纹的互咬,已不只是石下的搏斗,而是透过血脉延伸到了所有人身上。每个人的心跳都成了战场,每一次呼吸都可能被拉向不同的方向。
江枝笑得声嘶力竭,萧砚冷得像冰与铁,两人的身影在碑光与暗纹交错的光影里格外刺目。他们不是神,却成了所有目光的中心:疯笑与冷刀,错与量,在这一夜,成为城中唯一能对抗“伪错”的最后屏障。
碑脉乱流,正在把整座城拖进一个新的深渊。
碑下的搏斗终于撕开了最后的遮掩。那一刻,所有的字迹全数显形,碑脉吐出的是真错,白光里浮现一个个折脚的“今”、溢出的“三点水”、拼合的“耳”与“目”,它们错得端正,错得坚定,像有人故意在笔顺里压错一笔,偏要逆着规矩活下来。而暗纹吐出的伪错,却几乎一模一样,它们的“今”斜得更狠,“耳”歪得更急,“明”多了一点血丝,看上去比真的还“错”,可骨子里却暗暗顺着狱口的笔意,错得不疯,反而错得听。
两种“错”在桥心相撞,像两张厚厚的字帖被重叠,笔画挤压、线条磨蹭,空气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碑脉震动得厉害,城中的石屋、梁柱全都在抖动,百姓胸口也跟着震,一些人受不住,心脉猛然停顿,当场吐血倒地;另一些人却像被拖上了潮头,呼吸忽然顺畅,眼里燃起一丝亮光,笑与泪同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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