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狱后残痕(2/2)
夜更深时,西北角的黑气突然涌动,所有梦尸同时转头,齐刷刷望过去,笑声重又响起,像一片海潮压来。碑石震动,血名狂闪,百姓们被逼得全体笑哭一片,孩子们被大人拉着,嘴角被硬生生抻裂,他们也笑。江枝的笑声尖利到裂天,她的魂火在胸口燃烧,像随时要把自己烧成灰。萧砚一步踏出,刀抬起,冷声一字:“来。”
狱后残痕,终于要张开了。
西北角的风忽然死了,死得比尸体还冷,所有梦尸同时停下脚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拽住脖颈,它们空洞的眼睛齐刷刷望向一处废墟,那废墟里原本只有倒塌的墙和灰烬,可在这一瞬间裂出一道极细的缝隙。缝隙里先是渗出血色的光,接着一声极深的咆哮自地底传来,仿佛无数恶魂同时喊出“回”,声音挤进每个人的耳骨,把人脑子震得嗡嗡作响。百姓们纷纷捂耳,却还是听得见,听得见心脏也跟着乱跳。老符官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盲彻底,他却用那双已无光的眼睛对着西北角怒吼:“不许开!”他双手齐齐拍地,掌心血迸,血流进地缝,碑石瞬间亮了一圈血光。可那缝隙还是撕开了,像一张嘴,嘴角往两边裂开,裂到极致时“轰”的一声,西北角的废墟全数炸飞,一股黑焰直冲而出,撕开夜空,照亮半城。火痕在天上随之抽搐,那裂口也猛地扩大,黑焰如瀑布般倾泻,和地上的残痕连成一体,魂狱第二个口子,彻底开了。
梦尸狂笑,它们的身体在这一刻全数点燃,火丝贯穿血肉,从眼耳鼻口钻出,整个身形扭曲变形,有的长出数十条手臂,有的头颅裂成几半,却全都扑向碑前。百姓尖叫,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抱紧碑石,疯狂地笑,笑到嘴角裂开,血流满面,仍不敢停。他们用血溅在碑石上,用名字刻进石缝里,有人直接抠下自己的指甲去刻,有人把孩子的手拉来一同按在碑上,孩子哭,他们硬生生把哭声扭成笑声,那笑尖锐到像锯齿刮铁,把夜空都割得生疼。碑光因这笑与血而暴涨,一根根锁链直冲天空,和西北残痕的黑焰对撞。半空轰鸣震耳,黑焰与血链缠斗,火蛇与符文硬撕,爆裂出的光与火把整座城照得比白昼还亮。
江枝扑在碑心前,喉咙彻底破碎,她却仍然用笑压火。她笑得口吐鲜血,笑得魂魄颤裂,胸口烧出一个洞,黑焰从里面钻出来,可她硬生生用牙咬住火丝,咬断后喷出一口带笑的血,血溅在碑心上,碑光立刻大亮,像吃饱了一般怒吼回应。她疯声嘶喊:“哈哈哈哈!给我开!开大点!疯子才好咬!”笑声疯癫,梦尸全体为之一颤,仿佛她才是主宰。萧砚一步踏出,冷刀横空,刀身已裂成千缕,却在这一刻重新聚拢,发出刺目的冷光。他不说话,只是举刀劈下,刀光如霜,把冲下的黑焰硬生生劈开。刀劈到他手臂尽裂,血骨飞溅,他却不松手,他冷眼只盯着残痕,像要把它斩到彻底闭合。
百姓疯笑、碑光冲天、梦尸扑杀、黑焰翻滚,整个城变成一口炼炉。火与血在空中交织,魂与笑在地上呼应,天地像在撕扯。有人被梦尸撕裂,魂被火丝勾走,下一瞬站起变成新的尸偶,笑着扑向旧友;有人在碑前自焚,把全身化为血火,冲上半空去堵黑焰。老符官在碑脚吐出最后一口血,整个人化作一枚巨大的符印,直接烙进碑石里,碑石顿时轰鸣,锁链倍增,狠狠钉进残痕。白须长老在祖阙口抬手撕裂自己胸口,把心血泼在“信”字上,石阙亮起古老光华,和碑心呼应,一同抵住魂狱。
天地彻底炸响,残痕与碑的冲突已无法分辨谁压谁,黑焰与血链在半空纠缠成一团巨大的光火,爆炸声一声接一声,把耳膜震得全数出血。江枝笑到魂都裂开,萧砚斩到刀都碎尽,他们并肩站在碑心下,撑起了最后的屏障。百姓哭笑交加,魂魄燃烧,把名字化作火钉钉在天地之间。
残痕彻底张开,新一波魂狱冲击,终于扑向整个城池。
天地的轰鸣终于渐渐远去,像一场狂暴的潮水退下去,可退下去的只是浪头,暗底的水却依旧翻腾。碑石耸立在废墟中央,裂痕纵横交错,每一道裂纹里都渗着血光,像是用千万条生命在缝补。血光时明时暗,像将熄的火,却偏偏倔强地还在闪烁,闪烁得每一个仰望它的人眼眶发烫。半空中的残痕并未闭合,它张着嘴,嘴角裂到极远,黑焰蜷缩在里面不再全数扑下,但不甘的低吼依旧在天地间回荡,像一头重伤的猛兽退回洞穴,随时可能再次扑出。城中所剩的百姓东倒西歪,他们早已哭笑不分,喉咙磨破,嘴角裂开,有的人已经再笑不出来,却还要扯着脸颊装出一个笑形,把它死死钉在碑下。有人笑到眼泪不停往外涌,眼眶里布满血丝,他们喊不出声,只能用手指蘸着血在碑缝里刻字,把自己最后的魂留在石头上。刻完的一瞬,他们瘫倒在碑脚,眼睛仍睁着,笑形僵死。碑心因这些血与名的涌入再一次亮起,比刚才更盛,却转瞬又暗,像在拼命续命。
江枝整个人已像一块被火反复烤裂的陶罐,魂火在她胸口燃到将尽,笑声已不成声,只剩下喉咙里嘶哑的破音,可每一次她张嘴,碑石都会跟着亮一瞬,残痕那边的黑焰就会抖一下,像被恶心到。她自己知道,笑声里已经混进了裂魂的痛,她的影子在火光中逐渐撕开,像随时会被碑夺走,可她还是执意笑。她把手指插进碑缝里,指甲崩裂,血流下来,她把血抹在脸上,画出一个更大的笑痕,对着半空的黑焰张口,露出全是血的牙:“看疯子,你怕了吧。”声音断裂,却硬生生吐出完整的嘲笑。
萧砚的刀终于碎了,碎成无数光屑,他却还握着那柄刀柄,刀柄也烫得血肉焦黑,他没有松开。他全身裂痕遍布,血顺着肩膀滴落,滴在碑石上,他站得笔直,像另一根钉子,把碑心和残痕之间的距离死死撑住。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有那一双冷眼,冷得像已经不属于人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屏障,百姓看着他,不敢倒下,像是光靠这一抹冷影就能让他们还笑得下去。
整座城已经不成城,街道塌陷,屋舍成灰,残墙断壁间到处都是笑与哭的痕迹。幸存者不足千人,他们围在碑下,像一群疯了的烂命,笑着,哭着,喊着名字,把残命一点点填进石缝。孩子们嗓子哑了,笑声细得像风,可他们还是被大人一把把推上碑前,笑到流泪。老人则干脆把自己推倒在碑下,让身体与血成为碑的泥。
梦尸没有完全消散,它们徘徊在更深的阴影里,眼神比之前更空洞,嘴角笑得更僵硬,它们不再扑杀,只是静静站立,像等待下一次号令。它们的脚步不动,但影子在地上缓缓流淌,像暗潮从四面八方重新聚拢,随时可能再扑。
天上的火痕翻滚不止,裂口里伸出的黑焰不断收缩扩张,像是在喘息。每一次呼吸,整个城池都跟着颤一颤,百姓们以笑回应,把笑声和血钉在碑上,碑光随之亮起又暗下,反复之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吸节奏。天地、碑、狱、人,彼此牵连在一起,谁都无法逃脱。
白须长老跪在祖阙口,已经气若游丝,他的胸口空了一半,血流不止,他仍旧伸手抠石,把“信”字一遍遍补,他的血在石头上干涸成硬壳,他的声音沙哑到快没了,却还是喃喃:“不许先,不许先……”风从他背后吹过,把这句话送到碑心,碑石颤抖回应,裂缝里迸出一声极轻的“嗯”。
大战终于暂缓。碑光虽残,却未熄,残痕虽张,却未闭,城池像一个濒死的病人,被强行吊住最后一口气。百姓们跪了一夜,笑了一夜,到天亮时,许多人再没能起身,他们死时仍保持笑的模样,脸上血痕蜿蜒。碑石把他们的名字全吞进去,石面上的裂纹变得更加密布,血光在这些名字的支撑下保持微弱的闪烁。
江枝昏过去,倒在碑脚,她的嘴角还挂着血痕笑意。萧砚站着,眼神死死钉着残痕,直到第一缕晨光穿过火痕的缝隙,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把碎裂的刀柄插进碑缝,像给城留下一道冷誓。他终于也跪下,手掌撑地,鲜血顺着石缝流下,和无数名字一起,化成碑心最深处的光。
魂狱没有消失,它在西北角张着口,碑也没有倒,它在血与笑里撑着,天地陷入一种极度的僵局。幸存者们看着天,眼里只有灰白与裂光,他们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他们知道,只要碑光未熄,他们就必须笑。
大战收束在这一片炼炉般的死寂中,碑光未灭,残痕未闭。余波,将成为下一个噩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