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下) 魂潮灭城 焰锁终战(2/2)

风忽然小了。黑潮的浪在城外同时停了半拍。鼓声在这一拍里空了一下,又落了回来。塔心的光压下去,压得很稳,稳得像一块温热的石头盖在胸口。井口上那一圈黑环在两人指间慢慢缩小,缩到一个铜钱大小,江阮把它放进一个小瓷盒,瓷盒盖上去,“笃”的一声,好像锁了一只很小很小的虫。

“半城。”萧砚喘了一口气。他不是在报战果,而是在告知——以他们二人的力,此刻也只能把“心”压回半城深,另一半仍在外面徘徊,随时会再撞门。他抬眼看天,天上的两只红仍在,视线被糊了,还在缓慢擦拭。它们迟早还要看得清。

“那就把城再厚一层。”江阮说。她的嗓子哑掉了,但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亮了一下,是一种把布再叠一层的朴素与固执。她走回御道中央,对城说:“借我你们的火。”

有人举起了灯,有人把衣襟里塞了半日的干草捻燃,有人把怀里藏着的木梳拆了齿点火,有人把昨夜没喝完的酒泼在破布上烧。火在街的角落里一盏盏亮,亮得像星,星又被风吹在一起,成一条细细的河。那条河蜿蜒着爬上御道,爬上焰塔,爬到天幕,给四阈的边缘缝了一道看不见的线。这线不是阵,不是术,是人。人也能缝。

主潮的浪抬到一半,像被这条线微微绊了一绊,脚步错了一下。错这一下,就让刚刚算好的“踩点”全乱。魂骨炮趁势压出一轮最圆的弧线,东街口的魂墙第一次没有后仰,城门楼上摄魂营把旗杆捅进地砖缝里,旗在没有风的夜里直直地立着,不飘。

“再抬一点。”萧砚对阵说。他把执魂印按得更深,掌心的皮像被刀片薄薄刮了一层皮,痛得清醒。他把这种清醒分出一丝送给江阮,江阮接到,笑了一下——那笑像两片被烧热的铁在雨里“嘶”的一声凉下去。她把药盒扣紧,把袖口扎紧,把头发束紧,把心收紧。

“封天——再封一层。”她说。塔心的光在这一刻并非更亮,而是更厚。厚让风撞上来不会响,撞了也只是一声闷闷的“咚”。主潮的浪再拍,拍了个“闷”,自己也愣了半下。天上的两点红在被糊的眼皮下缓慢地翻了个白眼。

夜还很长。外潮不可能就此退去,它会试会探,会学会绕,会找到新的缝。但这一刻,城站住了。站住不是赢,站住只是让人能喘一口不被呛到的气,让有人能把地上滚开的孩子抱起来,让钟楼的少年能被抬到一边缝起裂开的掌心,让那面火鼓换上新的牛皮——新的牛皮要烧烟,要晾,要用盐水涂三遍,才能敲出不破的声。

萧砚把执魂印翻过来,把镜慢慢从印背取下。镜面在夜里黑得没有一点光,他看见自己的影贴在里面,像一块被火烫过又被水泡过的铁——硬,还在。江阮看了一眼他背上浸透的衣,那一眼里有“我知道”的叹,也有“你别管”的倔。她没伸手。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背——那里有骨,有过去,有不说就算说了也没用的事。

“你刚说‘半城’。”她低声,“剩下一半呢?”

“留给明天。”萧砚道。他把“明天”两个字说得像“再打一遍”。江阮点头:“那就睡一半。”她转身,对城又说了一句:“别做噩梦。”

火线在城上空轻轻摆了一摆,像一条温驯的蛇从一个屋脊滑到另一个屋脊。街巷里有人在哭,哭声像烧开的水边缘的“咕嘟”,不闹,自己清。也有人睡,睡得像被战疲轻轻掐了耳垂。风把黑焰压到城外百丈的位置,停着,不走;天上的两只红在雾里慢慢眯成两条缝,还在看,还在等。

钟楼里换上的新鼓皮发出第一声沉稳的“咚”。萧砚闭了一瞬眼,睫毛上沾了火,烫。他睁开,手掌仍在执印上,像一个不愿意松开的结。江阮侧过脸,把发尾里的灰拍掉,声音轻:“再给我一把针。”

“给你城。”萧砚说。城把一条看不见的线递到她手里。她接住,把它绕在指间,像给破了边的衣角打结——她打结打得很漂亮,漂亮让人愿意穿着它再走一天。

夜没有过去,战没有结束,魂潮还在远处翻。可第299章里,这一城,在两个人和无数人的手里,活过了一夜。下一章,会有新的浪,有新的眼,有更深的心,有更难的“盖”。他们会再封一次天,再缝一次裂,再把“睡”这个字按进那些不肯睡的地方。只要有人把火递给下一个人,火就不会断。只要有人在鼓前举起槌,鼓就会“咚”。

而主潮在极远处,抱着它被糊的“眼”,在黑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很轻,轻得像夜兽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它也会睡一半。剩下一半,留到明天。明天,它还会来。明天,他们还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