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低音部(2/2)
周辛屿胸膛剧烈起伏,被余周握住的手腕传来令人心安的暖意和力量。
她看着妹妹那张写满怨毒和空虚的脸,想起小时候跟在她身后甜甜叫“姐姐”的小女孩,想起爷爷粗糙温暖的大手,想起哥哥在寒冬深夜收摊回来冻得通红的双手……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淹没了愤怒。
“周辛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钱,没有。哥和我,不欠你的。那个抛弃我们的人,更不配被提起。你走吧,别再来了。”
周辛年被余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周辛屿冰冷的绝望堵得一时语塞,尤其是那句“不配被提起”让她像被踩了尾巴。
她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哥”。
她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尤其是余周按着周辛屿手腕的那只手,像是要把它剜下来,最终只丢下一句:“装!你们就继续装你们的兄妹情深吧!恶心!”
然后踩着高跟鞋踉跄地消失在寒风中。
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周辛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身体晃了一下。
余周立刻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
“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定力量。
没事了?不,从来就没有真正“没事”过。
每次辛年出现,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粗暴地剐蹭着早已结痂的旧创。
那些被她刻意深埋的、关于父亲空荡荡的衣冠冢、关于爷爷弥留时枯槁的手、关于哥哥在寒冬深夜推着破旧小吃车回来时冻裂的双手和通红的眼眶的记忆……
统统被这把刀搅得血肉模糊。
她怎么能……怎么能用那么轻蔑的语气提起爸爸?那个名字刻在烈士纪念碑上、骨灰盒里只有一套旧军装的男人!他连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留给我们!他的抚恤金,本该是我们兄妹三人活下去的依仗,却被那个……那个女人,卷得干干净净,像卷走一堆垃圾!那是爸爸用命换来的啊!辛年她……她怎么敢?!
还有哥哥……周致远。
他本该在明亮的教室里,和我们一样。可他扔掉了课本,扛起了扁担,用单薄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他从不抱怨,总是温和地笑着,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辛年却骂他蠢,骂他窝囊废……她知不知道,没有哥哥,我们早就饿死在那个冬天了!她知不知道,哥哥手上那些冻疮,至今都没好利索!
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狠狠揉搓,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
在余周面前,被自己的亲妹妹如此不堪地撕开所有伤疤,暴露所有狼狈……
这比任何贫穷、任何辛苦都更让她窒息。
她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无处遁形。
可余周的手掌宽大温热,透过厚重的衣袖传来坚实的支撑力。他扶着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抵御着四周呼啸的寒风。
周辛屿抬头看他,眼眶依旧红着,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屈辱、对妹妹的失望、对哥哥的心疼,还有……一丝被他稳稳托住的感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余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朴素的小纸包,里面是几片独立包装的枇杷润喉糖。
“凌叔叔寄给凌晨的,她让我带给你。” 他解释得很自然,“说冬天干燥,练声辛苦。”
这并非完全说谎,凌峰确实常寄东西给凌晨,而凌晨也确实会分给周辛屿。
他只是借用了这个名义,让这份关怀显得不那么刻意。
纸包带着他口袋的微温。
周辛屿接过,指尖冰凉,触到他温热的掌心边缘,又是一颤。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递来的不是施舍的金钱,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这样一份恰到好处的、带着温度的、体面的关切。
像爷爷当年在冬天,用省下的炭火给她和哥哥妹妹暖手的那一点点微光。
“替我谢谢凌叔叔,还有晨晨。” 她握紧那包糖,枇杷叶的清苦香气似乎隐隐传来。
“嗯。” 余周应着,目光落在她被寒风吹得发红的鼻尖上。
他想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她,但想到周辛年那刻薄的“金主”言论,动作停住了。
他不能给她任何可能成为话柄的把柄。
“回去吧,外面冷。” 他轻声说,脱下自己的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大衣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伯母……不,” 他立刻改口,意识到这个称呼的不妥,“你家里的事,有需要跑腿、出力、或者需要人商量对策的,一定告诉我。不是钱,” 他再次强调,眼神坦荡而坚定,“是人情,是力气,是脑子。”
他小心地在她的自尊周围筑起一道坚固而温柔的防线。
这份守护,深沉如海,寂静无声,却有着托起一切重量的力量。
周辛屿裹紧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松木香的大衣,看着他清俊面容上那不容置疑的关切,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酸涩又温暖。
她身处泥泞,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支离破碎的亲情,但总有人,像沉默的低音,像寒夜里的微光,固执地告诉她:你值得被温柔以待。
“好。” 她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
两人并肩走回琴房大楼的灯火中。
京城的冬夜依旧寒冷,但肩上的大衣很暖,口袋里的润喉糖带着清甜的期许,而远在临川,挚友的弦音和凌叔叔的关怀,如同穿透黑夜的星光。
生活再难,也总有些微光和无声的守护,支撑着她继续以温柔对抗世界的锋利。
余周用余光看着她重新挺直的、裹在自己大衣里的身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不要她为难,不要她感激,他只要她平安,只要她还能这样温柔而坚韧地走下去。
他的爱恋与守护,甘愿永远做那最沉默、却最不可或缺的低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