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留给你(2/2)

“宋医生,请不要紧张,也请坐吧。”沈柠的声音依旧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这次冒昧前来,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你。”

宋清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愕然。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看她?

为什么?怎么可能?

沈柠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愕,目光缓缓地、细致地扫过这间过于冷清和规整的客厅,从一尘不染的茶几到空空如也的餐桌,再到桌上放着的那本明显正在被人观看的,她给凌晨找来的琴谱……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切的怜惜。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宋清安那张写满憔悴与不安的脸上。

“凌晨那孩子,”沈柠的语气平缓,像在叙述一个既定的故事,“从临川回去之后,变得非常沉默。她几乎从不主动提起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她巧妙地停顿了一下,给予宋清安消化这句话的时间。

“但我毕竟是她的母亲。”沈柠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了然的弧度,“有些东西,不需要言语,也能感受到。她训练起来的那种劲头,与其说是拼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我知道,她心里装着很重、很重的事,重到让她不得不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才能勉强承受。”

宋清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自己是如何用最冰冷、最残酷的言语,将那个带着一身孤勇和炽热情感的女孩,决绝地推开。

想起了凌晨最后那双眼睛里,从震惊、受伤到最终一片死寂的绝望。

是她……是她亲手将那个原本应该继续在阳光下绽放光芒的少女,推向了这条布满荆棘和黑暗的道路吗?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

“我……我对不起……”宋清安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我对她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我……我伤害了她……我……”

“不必道歉,宋医生。”沈柠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半分虚假的客套,只有一种透彻的理解,“感情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很难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尤其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尤其是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身处无边的黑暗,害怕自身的不祥会拖累、会伤害到所在乎的人的时候。那种恐惧,足以让人做出最违背本心的选择。”

这句话,像一把经过精心打磨的钥匙,精准无比地插入了宋清安心门上那把最沉重、最复杂的锁孔。

她彻底怔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用一种近乎骇然的目光看着沈柠。

她从未想过,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这个她预想中可能会愤怒斥责她的母亲,竟然能如此精准地道破她内心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直面和承认的恐惧根源——那份因艾琳娜去世而彻底爆发的、根植于早年丧亲之痛的,对自己“灾星”身份的深刻认同和恐惧。

沈柠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眼神清澈而通透,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睿智与悲悯:“宋医生,不瞒你说,在来之前,我了解过你的一些经历。关于艾琳娜女士的意外,我深感遗憾和痛心。”

“艾琳娜”这个名字被提及的瞬间,宋清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仿佛那个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被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失去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的痛苦,”沈柠的声音里,也浸染上了一层属于她自己的、悠远而沉重的哀伤,那是源于对丈夫凌峰下落的无尽担忧和恐惧,“我或许,比许多人更能体会其中一二。”

她没有明说凌峰的事情,但那眼神里的重量,已足够让宋清安感知到那份同频的痛楚。

“所以,”沈柠的声音愈发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宋清安的心上,“我或许能够理解,你的一部分感受。那种觉得自己被诅咒,是不祥的存在,害怕靠近,更害怕再次失去,以至于宁愿用最决绝的方式将所有人推开,把自己放逐到绝对孤独的境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我放逐。”

宋清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一直以为自己用冷漠和疏离筑起的围墙足够坚硬,足以将她与外界、与所有可能的情感牵绊隔绝开来。

却没想到,在这个素未谋面、气质温婉的凌晨母亲面前,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因为对方没有挥舞着道德的利刃,而是伸出了一只理解的手;没有试图打破她的外壳,只是温柔地看见了外壳下那个瑟瑟发抖、满是伤痕的内在小孩。

这种被“看见”、被深刻理解的感觉,比任何指责都更具冲击力。

“但是,宋医生,”沈柠的语气依旧温柔如水,但话语中的力量感却在逐步增强,“我们必须认识到,将自己放逐在绝对的孤独和自责的深渊里,并不能真正减轻丝毫痛苦,也无法让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息。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那些仍然活着、仍然真心关心着你的人,比如……凌晨,和我们一起承受这份加倍的痛苦。”

“凌晨那孩子,她骨子里很像她的父亲。”沈柠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混合着苦涩、心疼与骄傲的复杂弧度,“执拗,认死理,一旦认准了一个人,一件事,就会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撞得头破血流也未必会回头。”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远方正在艰苦训练的的女儿。

“她选择了一条……非常非常艰难的路。”沈柠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她未来究竟会面对什么,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但我知道,无论她变得多么冷硬,多么沉默,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是柔软的,是留给临川这段记忆,留给……你的。”

沈柠的话语,到此为止。她没有提出任何明确的要求,没有说“希望你们和好”,也没有说“你要等她”。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她所观察到的事实,表达着她作为母亲的理解,然后,轻轻地将一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埋在了宋清安那片几近荒芜的心田之上。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打开的钢琴谱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曾经在这里流淌过的、属于凌晨的灵动音符。

走到门口,沈柠的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片刻。

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是一声落在心间的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了宋清安的耳中:

“活着的人,无论如何,总要继续往前走。也许有一天,当时机成熟,当你们都拥有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还会有重逢和对话的机会。到那个时候,希望彼此……都能比现在,更勇敢一点点。”

“咔哒。”

一声轻响,房门被轻轻带上。

沈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连同她带来的那份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场也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