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家庭的港湾（2/2）

杨建国听罢，微微颔首，脸上严肃的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度。“嗯。这三年，不容易。基层是一本书，翻过去了，字字句句都是积累。担过主官的责，处理过复杂的局，这肩膀，才算真正扛住了点东西。”这句评价，从他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肯定。他没再多说，拿起筷子，“吃饭吧。”

王柔帮思洛铺好餐巾，摆好专用的防摔餐具，闻言对杨洛递过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轻声对婆婆说：“妈，您快坐下一起吃吧，忙一早上了。”

“好，好，这就来。”杨越笑着在丈夫身边坐下，目光却依旧流连在儿子、儿媳和孙女身上，仿佛总也看不够。“思洛，来，奶奶给你把鸡蛋壳剥了，小心烫。”

“谢谢奶奶！”思洛乖巧地道谢，用小勺子舀着粥，吹气，然后立刻又转向杨洛，大眼睛里满是执着，“爸爸，你还没说，游园会的接力赛，我们要怎么练习呀？小美说她爸爸每天陪她跑步呢！”

杨洛被她这念念不忘的劲头逗乐了，正要详细规划“训练方案”，餐厅通往后院走廊的门帘被一只苍劲但稳定的手轻轻掀起。

杨浩田缓步走了进来。七十二岁的老人，身量依旧挺拔，穿着一身半旧但熨帖平整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银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颧骨略高，一双眼睛平静深邃，目光扫过时，仿佛能滤去一切浮华与杂音，直见本质。他的到来并未刻意制造声响，但餐厅里那种纯粹家庭式的松弛氛围，很自然地掺入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源于敬畏的肃整。思洛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眨巴着大眼睛，小声喊了句：“太爷爷早。”

“爸。”杨建国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

“爷爷。”“爷爷早。”杨洛和王柔也几乎同时起身问候。

“坐，都坐。在家里，随意些。”杨浩田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和长辈特有的宽厚，他抬手虚按了按，在主位坐下。杨越早已盛好一碗温度适宜的小米粥，轻轻放在他面前。

紧随杨浩田身后进来的，是杨洛的奶奶。老人家同样衣着简素，头发银白如雪，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面容慈祥红润，眼神清明。她笑呵呵地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我早上起来喝了杯蜂蜜水，现在就想喝碗豆浆，配点你妈自己腌的小酱菜就行。”她在杨浩田左手边的位置坐下，目光慈爱地扫过满堂儿孙，最后落在重孙女身上，笑意更深，“哎哟，我们思洛今天这头发扎得真精神，两个小揪揪，像年画娃娃似的，谁的手艺呀？”

“是爸爸扎的！”思洛立刻挺起小胸脯，与有荣焉地大声宣布，暂时将游园会战略抛诸脑后。

“嗯，不错。”杨浩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并未立刻送入口中，而是抬眼看向斜对面的杨洛，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回来这两天，气色看着比电话里好些。江华的湿气重，你这膝盖的老伤，没再犯吧？”

“谢谢爷爷关心，还好。县里条件后来改善了不少，宿舍也装了地暖，秋冬季节注意些，没什么大碍。”杨洛恭敬地回答。在爷爷面前，他总是本能地调整到最端正的状态，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对这位一生戎马、身处国家权力与安全核心的长辈，发自内心的敬重。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杨浩田点点头，慢慢喝着粥，似不经意地提起，“前几天，宏斌同志给我通了个电话，提到了江华近期的变化，也提到了你。评价很客观，有成绩，也不回避困难。能在那个位置上平稳做完一届，交出这样一份答卷，不容易。特别是最后查处赵德良一案，牵扯面广，但你能把握住分寸，既坚决挖除毒瘤，又最大限度保持了地方稳定和发展连续性，这说明，”他顿了顿，目光在杨洛脸上停留片刻，“你在处理复杂矛盾、平衡多方关系上，比以前成熟了。这把刀，磨得不错。”

王柔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杨洛的手背。杨洛心下震动。爷爷极少如此直白地肯定晚辈的具体工作，尤其是涉及到案件查处这样敏感的事项。“爷爷过奖了。主要是省委、市委领导有力，方向明确，县里班子同心协力，再加上广大群众的理解支持。我个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的回答谨慎而谦逊。

杨浩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思洛在幼儿园学了什么新歌，最近又读了什么绘本。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又恢复了轻松。奶奶饶有兴致地听着重孙女稚气盎然的讲述，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杨越忙着给每个人添粥布菜。杨建国虽然话不多，但也偶尔插问一句思洛的“学业”。王柔则细心地照顾着女儿吃饭，避免她把粥弄得到处都是。

但杨洛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整个早餐过程中，爷爷那平和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多做停留。那目光里有关切，有审视，但更深层处，似乎还酝酿着一些别的东西——一种基于更高层面考量的评估，一种对下一步棋局的深思熟虑。这让他平静下来的心湖，又泛起了细微的波澜。

早餐在温馨家常的氛围中临近尾声。杨建国看了眼腕表，首先起身：“爸，妈，我吃好了。上午卫戍区有个党委会，我先走了。”他对父母微微颔首，又看了儿子一眼，“晚上要是回来吃饭，提前说一声。”得到杨洛的应答后，他便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餐厅。

王柔也用餐巾给思洛擦干净小嘴和手指。“思洛，去换衣服刷牙，妈妈送你上幼儿园，要迟到了哦。”她柔声催促，然后对长辈们说，“爷爷，奶奶，妈，我们也吃好了。”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杨越叮嘱。

思洛滑下椅子，跑到杨洛身边，扯扯他的衣角：“爸爸，你下午接我！”

“好，爸爸一定准时到幼儿园门口。”杨洛保证。

看着妻女离开餐厅，杨越和奶奶开始收拾碗筷。杨浩田也放下了筷子，用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嘴角。

“洛洛，”他看向正要起身帮忙的孙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商议的意味，“一会儿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到我书房来一趟。有点事情，想听听你的看法。”

“好的，爷爷。我这就来。”杨洛心下一凛，立刻应道。该来的，总会来。家庭的温馨港湾时光即将暂告一段落，那间位于东厢、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安保级别在整个四合院最高的书房，才是决定他下一段人生航向的真正起点。爷爷那句看似平常的“听听你的看法”，背后蕴含的分量，他再清楚不过。七十二岁的爷爷，站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距离正式退休还有三年时间，他此刻要谈的，绝不会仅仅是家庭琐事或过往总结，必然关乎未来，关乎使命，甚至可能关乎国家在某些领域的布局。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爷爷推开椅子，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方向，那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杨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家居服，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迈步跟了上去。客厅里，母亲和奶奶低声交谈着家常，窗外的海棠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一切安宁如常。但他知道，穿过那道门，便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