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圣人不知饥馑(2/2)

他想反驳,想说这只是特例,想说这是与民争利。

但无一人饿死这六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朱至澍走下讲台,一步步逼近卢象升。

“卢大人,你刚才说,人心坏了,江山就是无本之木。”

朱至澍指着窗外那滚滚黑烟:“你觉得那黑烟脏?我觉得那是大明的生机。你觉得工匠逐利?我觉得那是百姓的尊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白面馒头,塞进卢象升手里。

“圣贤书里全是仁义道德,但圣贤书里没有一个字教你怎么种出高产的土豆,没有一个字教你怎么炼出能做犁铧的好钢,更没有一个字教你怎么让这二十三万张嘴吃上这种白面馒头!”

卢象升捏着那个馒头,指节发白。

那是热的,软的,实实在在的。

“卢象升!”朱至澍突然暴喝一声,“我问你!当建奴的屠刀架在百姓脖子上的时候,你跟他们讲《论语》,他们会放下刀吗?当黄河决堤,洪水滔天的时候,你背诵《孟子》,水会退吗?”

卢象升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不能。”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既然不能,那你的道,就是空谈!就是误国!”

朱至澍转过身,背对着卢象升,声音变得低沉而悲凉:“我尊崇孔孟,是因为他们教人向善。但我推崇格物,是因为它能让人活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连饭都吃不饱,你跟百姓谈什么礼义廉耻?那是何不食肉糜!”

死寂。

整个崇文殿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准备了一肚子之乎者也的大儒们,此刻一个个面红耳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只有宋应星等格物院的人,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们被骂了半辈子的奇技淫巧,今日,终于有人为他们正名了。

良久。

卢象升缓缓抬起头,眼中的锐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与挣扎。

他对着朱至澍长长一揖,腰弯到了底。

“殿下之言……振聋发聩。是下官……狭隘了。”

朱至澍转过身,扶起卢象升。

“九台兄(卢象升号九台),我不是要毁了儒家,我是要救它。”

朱至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下来,“大明病了,光靠修身养性治不好。得动刀子,得吃猛药。”

这时,一个书吏捧着一张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纸张跑了进来。

“殿下!样刊印出来了!”

朱至澍接过那张纸,递给卢象升。

那是《汉中日报》的创刊号。头版头条,用醒目的黑体字印着一行大字,正是朱至澍刚才的辩词总结。

《论格物致知与救亡图存: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而在报纸的右下角,还配了一幅版画:一边是瘦骨嶙峋的流民在听儒生讲道,一边是壮硕的工人在高炉前挥汗如雨。

冲击力极强。

“这……”卢象升看着这张报纸,手微微颤抖。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东西比火枪还要可怕,火枪杀人,这东西诛心。

“明日,这张报纸会随着范家的商队,发往成都、西安,乃至京师。”

朱至澍淡淡地说道,“我要让天下的读书人都吵起来。吵,才有理;辩,才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