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有死麇(1/2)

草暖云昏万里春,宫花拂面送行人。

十岁那年,父皇正式立储。我入主东宫,离他更近了。

他们都说,我是大隐朝最尊贵的储君。

他们不知道,这东宫,是世上最华美的囚笼。

而钥匙,从来只握在龙椅上那人掌中。他亲手锁上,却含笑诘问,问我为何不向往春光。

今日,宋辞又来传话。父皇午后要考校我《资治通鉴》。

我坐在书案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片柳絮被风送进窗来,沾在袖上,白得刺眼。像极了那年春日,陆公子跌入父皇怀中时,那身胜雪的衣袍。

东宫的金匾尚未挂稳,春风就送来了第一根毒刺——

变故生于春日习武场。

春狩前,陆丞相的嫡子在我面前坠了马。彼时我正与伴读们演练骑射,马匹突然惊癫。

他坠落时衣袖展开如蝶翼,正好遮住父皇视线。

三丈距离,能摔得如此精准,倒比骑术更见功夫。

恰在此时,父皇驾临。

他精准地跌入父皇怀中,抽抽噎噎,泪盈于睫,一双含情目泫然欲泣。

泪珠将落未落,在那颗泪痣上挂了半晌,更添风情。

双臂柔弱无助般攀着龙袍的襟袖。

不过片刻,父皇便亲自扶他登上了御辇。

不日,诏书下,以‘陆氏子护驾有功,性行温良’为由,立陆公子为凤君。

我立于殿下,看着他。

昔日与我切磋武艺时的凌厉眉眼,此刻竟能全然不见,只剩一派温顺婉转,仿佛换了个人。

也罢,今日非昔日,何人敢正看。

我捏碎袖中玉佩,碎玉扎进掌心。面上却要笑着贺他:陆公子好造化。

这精心设计的戏子做派,也配常侍君侧?

视线从那片柳絮上移开,望向窗外。

一株老梅的枯枝横斜,像极了过去瑶池殿里,乳母为我梳头时,镜中映出的窗棂影子。

——第二根刺,更深,更毒,是林嬷嬷。

自幼照料我,被我视为半个母亲的乳娘林氏,跪着禀报时,小腹已微微隆起。

我盯着她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那水头极好,映得她半老徐娘的脸都透出光来。

曾几何时,这双手只会为我擦去泪痕,为我掖紧被角。

心中五味如沸,是怨她背主爬床,是恼她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而分走对我的关怀,还是……恨父皇又一次,将我身边最后一点暖意,也毫不留情地夺走?

父皇,你为何对儿臣……总是如此。

我笑意盈盈地恭贺她,亲自将她扶起,感受着她手臂因恐惧而生的细微颤抖。

后其诞下一女,晋为美人。

宫人报喜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直到痛感压过翻涌的酸涩,我才听见自己带笑的声音:

“真好,是个公主。”

视线从窗外枯枝收回,落回自身。这身储君袍服,从未让我感到安全。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我非嫡子,亦非长子。

更紧要的是,我身后空无一人,没有母族可以依仗。

我的荣光与地位,皆系于父皇一人之身。

他既能给我,自然也能收回。

——第三根刺,来自他本人,也是最毒的一根。

我十五岁时,父皇为彰显对我的独一无二,率先为我举办选妃大典。

席间环肥燕瘦,才艺双全的贵女们轮番上前,我却毫不在意。

我想起前朝那位惊才绝艳的闻人渺,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曾官至尚书。

彼时我还年幼,只模糊记得,前朝少了一位能臣,后宫却多了一位高位臣侍。

宫人私语,说他于御前自荐枕席,胆大妄为。

老臣们痛心疾首,我却对着虚空怔忪了许久。

闻人渺……他竟有那样的胆色。

敢破釜沉舟,偏偏让他成功了,得以常伴君王。

而我呢?

不过是个胆怯的窥光者,只敢在阴暗处肖想天光。

那一刻,一个更不堪的念头鬼魅般浮现:

若我当初有他半分胆色,今日站在父皇身侧的,会不会……就是另一种名分?

宴毕,我未选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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