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遗珠(2/2)

白秀行下意识想回答“矿脉于国有利,陛下自然圣心嘉悦”,但这句在唇边盘旋的话,在此情此景,竟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有些路,看似是你自己在走。”

白巡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告诫,

“实则每一步,都有人在为你铺就,也在为你限定方向。你与那位‘柳公子’投缘,是好事,也是……”

他顿了顿,在满室书香与窗外隐约的市声中,选了一个最精准也最残酷的词:

“……命数。”

“命数?”

白秀行困惑地重复。

与柳兄相识,不是因为他们一见如故吗?

“日后你自会明白。”

白巡抚不再深入,仿佛那话题本身便是一处不可触碰的深渊,转而道,

“过几日,你便收拾行装,奉旨进京。京城不比江宁,那里……”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越过了千山万水,直望向那座龙盘虎踞、森严无比的皇城。

“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

却是平流无石处,时闻说有沉沦。”

这番话云遮雾绕,白秀行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父亲今日格外不同,字字句句都像蒙着一层擦不掉的水汽。

他不由得低头看着怀中的杜衡,小猫恰也仰头,碧绿的眼睛清澈见底,里面映着他自己茫然无措的脸庞,杜衡也听不甚明白。

白巡抚看着儿子那全然不知情、依旧纯净的侧脸,无奈转身,走到那排书架前,目光掠过那些承载着圣贤道理的典籍,最终停留在不起眼的角落。

他郑重地、用双手将镇尺请开。

下方,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物的暗格。

他从格中取出一个颜色褪败成近乎月光白的锦囊,双手捧着,缓缓递到白秀行面前。

“既是要进京,此物,你替为父……面呈陛下。”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那过度平稳的声调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不平静。

唯有在指尖离开那锦囊的刹那,能窥见一丝如释重负,又似割舍血脉般的凝滞。

白秀行下意识双手接过。

那锦囊用料普通,上面的绣样也已模糊难辨,唯独系口的丝绳,依旧泛着坚韧的光泽。

他垫了一下,里面之物轻巧,却又异常坚硬。

“父亲,这是……?”

“旧物罢了。”

白巡抚打断他的询问,语气已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不容置疑,

“记住,面圣之时,陛下不问,你便不必提。陛下若问起为父……你便答‘一切安好,惟愿陛下圣体康健’。”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儿子和他怀中那只碧眼小猫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为一句寓意深长的话:

“去吧。京城……自有京城的缘法。”

白秀行握着那枚轻飘飘却又沉甸甸、藏着未知过往的锦囊,只觉得父亲今日的每一句话,都像殿试前夫子出的截搭题,前言不搭后语,却又似乎暗藏机锋,比他研读过的任何一本古籍都更难索解。

他躬身,默默退出书房,“秀行。”

白巡抚的声音自身后再次响起,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回身,见父亲依旧立于原处,目光却不再看他,而是望着窗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开的、有限的天空。

“进京后,若得便……”白巡抚的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去明月殿,代为父向闻人君后问个安。”

他顿了顿,才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打磨后的怅然:

“便说……故人之子,遥叩凤驾,愿君后殿下……玉体安康。”

这番话,比起方才那些云山雾罩的警语,更让白秀行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困惑。父亲与深居简出的君后,竟有旧谊?

况君后身处后宫,若非久住,他如何能得见?

“是,儿子记下了。”

他虽不解,仍恭敬应下。

白秀行怀抱着杜衡,手握锦囊,心头那团湿重的迷雾非但未散,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指向宫闱深处的嘱托,变得更为浓了。

还是他的那些草木山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