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窑变(1/2)

仙壶胜境内,汉白玉雕琢的仙鹤长喙微张,温热的泉水淙淙流入池中。

氤氲水汽如幔帐般升起,模糊了玉石栏槛,也模糊了世间一切伦常纲纪。

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君王,与他精心收集、并乐于见其相互倾轧的。

温泉是暖的,弥漫的氛围却比冰窟更彻骨。

皇帝乔玄半倚在池中光滑的玉石上,姿态慵懒,目光却如实质般在氤氲水汽中缓缓巡弋,掠过每一张面孔,带着品鉴珍玩的玩味。

他是此地唯一的导演与观众。

闻人渺静坐于池畔稍远,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层层衣衫依旧严谨地覆在身上,与周遭的靡丽格格不入。

他正为陛下斟酒,执壶的手稳定如常,连衣袖垂落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仿佛正主持一场庄严宫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是几乎要将脏腑都绞紧的负罪与冰冷。

他刻意避开某个方向——那里,一张与太子酷肖的脸,正浸在迷蒙水汽里,是对他身份最尖锐的嘲讽。

当他的目光掠过裴季时,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涩意。

新科状元……

曾几何时,这也是他的身份。

只是当年是他自荐枕席,以尚书之身踏入这宫闱;

而眼前这位,却是陛下亲自纳进来的。同是状元,境遇却如此不同。

这份认知让他在看向裴季那从容的笑意时,心底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柳照影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在池角,温泉水没至下颌,只留出口鼻呼吸。

他死死盯着水面翻涌不息的气泡,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幻想能就此沉溺,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那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他,却让他觉得比落在雪地里更冷。

妹妹……

萦舟……

他闭上眼,不敢再想。

照影。

陛下的声音穿透水汽传来,不高,却让柳照影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线骤然拉扯。

过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如同召唤一只受宠的猫儿,

为朕斟酒。

一瞬间,所有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来。

柳照影只觉得那些视线比水温更烫,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肤。

他僵硬地挪动,水波在他身前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

就在他即将踏上台沿时,脚下玉石湿滑,身形猛地一个踉跄——

一只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是裴季。

他不知何时已靠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关切:

柳公子,小心。

那触碰却让柳照影如遭电击,猛地将手臂抽回,力道之大,险些让自己再次摔倒。

他抬眼,对上裴季那双含笑的、却洞察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所有不堪都被看了去,羞耻感瞬间淹没头顶。

他血液凝结,整个人成了座冰雕,伫立在水中。

裴季不以为意,转而向陛下微笑禀道:

陛下,柳公子年纪尚小,面薄,瞧这可怜见的,怕是经不住您这般戏弄呢。

语气温和,姿态从容,仿佛只是随口替羞怯的同伴解围。

一直冷眼旁观的陆凤君,此刻从鼻息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拨弄着眼前的水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水汽:

裴大人真是体贴入微,八面玲珑,难怪陛下离了您,连这仙壶胜境都要失色几分。

话语里的酸意与讥诮,毫不掩饰。

裴季恍若未闻,甚至连嘴角那抹笑意都未曾改变分毫。

闻人渺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裴季这番话,看似解围,实则将柳照影的稚嫩与不堪赤裸裸地摊开在陛下面前,更彰显了自己的从容大度。

好精明的算计。

他不由想起自己初入宫时,是否也曾这般……

不,他那时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而非这般游刃有余的周旋。

这话语落在柳照影耳中,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难堪。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面薄?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却未离开柳照影苍白的面颊,

朕倒觉得,甚是动人。

皇帝乔玄的目光,最终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僵在原地的柳照影。

过来。

天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在这密闭空间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柳照影猛地一颤,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滞地挪向御座。

水波在他身前无力地分开,如同他正被剥开的、微薄的尊严。

皇帝并未让他斟酒,而是伸手,一把扣住他湿滑的手腕,将人轻易地带到身前。

温泉水波剧烈荡漾,柳照影低呼一声,失衡地跌坐在皇帝身侧的玉阶上,半个身子几乎嵌在帝王怀中。

抖什么?

皇帝低笑,另一只手已抚上他的后颈,带着温泉水汽的指尖,缓慢而有力地揉按着那绷紧到极致的柳叶,如同把玩一件上好的、却有了瑕疵的玉器。

朕很可怕?

柳照影浑身僵直,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

他想逃,身体却被那看似随意的手臂牢牢禁锢。

他想求饶,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看着朕。

命令再次落下。

柳照影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饱含玩味的眼睛。

恐惧让他眼底迅速积聚起生理性的水光,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抑制身体的颤抖。

秀气的眉头因这极力的隐忍而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而又……莫名熟悉的弧度。

就在这一瞬——

镜像的恐怖,无声降临。

坐在稍远处的君后闻人渺,执壶的手骤然失控般一颤,壶嘴磕在金樽上,发出一声清脆的、不合时宜的锐响。

他死死地盯着柳照影的脸,更确切地说,是盯着那因恐惧、屈辱而紧蹙的眉眼。

太像了。

八九分不止。

尤其是那蹙眉强忍的神态,与慕别犯错被斥、或是在政事上面对巨大压力却又不得不隐忍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太子正被陛下以如此不堪的姿态拥在怀中,承受着屈辱的抚触。

一股尖锐的、如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猛地攫住了闻人渺。

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将那声音压回喉咙,化作喉结一次艰难的滚动。

他只能垂下眼,盯着自己面前晃荡的水波,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而皇帝,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绝妙的一刻。

他眼底的玩味瞬间被一种更深、更暗的兴奋所取代。

他享受着怀中这具年轻身体的恐惧,更享受着不远处那位君后,那无声的心如刀绞。

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贴上柳照影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喷吐在那冰冷的耳垂上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

闻人渺的视线,死死锁在少年耳垂上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如遭雷击。

……慕别耳上,也有一颗。

位置、大小,几乎不差分毫。

这个认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碾为齑粉。

水汽,仿佛在这一瞬冻结成冰。

你这副样子……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恶意,如同恶魔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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