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潜契(2/2)

一旁案桌上,是绣法同源的两个荷包。

柳萦舟。

真是个祸害!

他目光掠过她被厚厚包扎的左耳,最终停在她无力垂落、指骨亦见扭曲的右手上

——就是这只手,将短簪送入了猛虎的咽喉。

殿内死寂,只有她破碎的呼吸声。

忽然,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极轻的、含混的音节,逸了出来。

“……梨……”

乔慕别身形未动,眼帘微垂。

“……四季……梨……”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一丝,带着昏迷中都不曾散尽的执念,像墨丸的爪子,挠过人心头。

就在这一瞬,乔慕别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气若游丝的呢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疼,只是蓦地一软。

他想起许多年前,春日,这丫头踮着脚,非要亲自摘高枝上的梨花,不听劝阻,自顾自爬上树。

最终一下摔进他怀里,发顶蹭着他的下颌,嘟囔着“哥哥,这树真讨厌!我再也不喜欢花了!”。

他沉默片刻,终是弯下腰,伸手,极缓地替她将黏在颊边汗湿的鬓发掠到耳后。

他直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景色萧条。

为何……不事先与他相商。

“福伯。”

老人即刻上前。

“殿下。”

“命人去公主府,”

乔慕别仍望着窗外,墨丸正爬至一树上,与鸟雀嬉戏。

“将她那株四季梨,移过来。”

一内侍谨慎提醒:

“殿下,那树是公主心爱之物,根系深植,仓促移植,恐伤其根本,未必能活。”

乔慕别转过身,目光落在宁安惨白的唇色上。

“那就连根带土,一并掘来,小心些。”

“就放在这窗下,让她一睁眼,便能看见。”

“是。”

福伯领命,最后望了公主一眼,无声退去。

乔慕别重新走回榻边,阴影将宁安完全笼罩。

他看着她昏迷中仍不安的眉眼,看着她为了一句“能听见儿臣了吗”,所付出的这一切。

他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拂过她鬓发时,那灼人的温度。

走出漱玉斋,脱离了那浓重的药气,呼吸一轻。

他踩过宫道上的落叶,履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和木铃的叮铃交织,惊飞了几只雀鸟。

回到东宫,咪咪迎上来,人立而起,尾尖扫过他冰凉的指尖。

他尚未更衣,殿外便传来通禀。

一名面生的小内侍垂首趋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缎包裹的物事,是陈旧的檀紫色。

“殿下,”

小内侍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平稳,

“君后命奴才将此物送来东宫。”

乔慕别目光落下。

锦缎展开——

是那枚松塔。

内侍没有立刻退下,依旧垂着头,声音更低了些,如同耳语:

“君后说:物归原主。明月殿的‘春晖’已尽,往后殿下若觉风寒刺骨,可握此物,知世间尚有同渡严冬之人。”

话音落下,内侍深深一揖,悄步退了出去。

殿内霎时静极。

墨丸凑近,鼻尖好奇地嗅了嗅那枚松塔,甩尾走开。

咪咪也学着它,上前嗅了嗅,欲伸手抓挠,喜提墨丸一爪。

乔慕别立在原地,未动。

物归原主……

同渡严冬……

他伸出手,指尖触上松塔粗糙坚硬的鳞片,很凉。

父皇……

您逼着宁安去搏虎,撕碎了父后最后一点微末的念想。

那点赖以维系的情分与指望,已彻底枯死。

但松柏之质,经冬犹青。

他收拢五指,将那枚松塔紧紧攥入掌心。

片刻后,

他将松塔重新用那方旧锦缎仔细包好。

将其放入身后书架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之中。

——此格不纳风月,唯镇金石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