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分香(2/2)
她伸出指尖,极轻地触了一下那细弱些的侧枝,花瓣上的雨滴随之颤动,仿佛一个来不及长大的、脆弱的梦。
她沉默了片刻,斟酌那句最难出口的话。
“便说……‘此去,或负棠庭春晖之暖,唯愿父后,见花如面,勿以儿为念。’”
她顿了一顿,目光看着梨花,声音轻得几乎要碎在风里,补上了最后一句:
“风雨……若遇残蕊飘零,恳请……勿使其零落成泥。”
此言一出,小内侍猛地抬头——这哪是嘱托!
这分明是……
春翎带下红船后,无声归来侍立一旁。
吩咐完毕,宁安不再看那树繁花,仿佛它以及它未来将要抵达的地方,都已与她此刻的生命无关。
回到书房,她命春翎取来妆奁深处的紫檀木匣,又遣人将柳清所赠的金丝楠木扇即刻送往东宫——这是此刻,她以“宁安公主”的身份,所能做出的最从容、也最像告别的姿态。
匣中,是父后所赠的一方素绢,其白胜雪,不染尘埃。
“研墨。”
她道。
“殿下要用……何种墨?”
春翎问。
“朱墨。”
春翎垂首,默默取过一方暗赤色的朱砂墨锭,注入清水,缓缓研磨。
清冽的水逐渐被染红,那颜色愈来愈浓,惊心动魄。
宁安将素绢徐徐铺开。
窗外梨花的冷香丝丝渗入,却压不住砚中这抹猩红透出的滚烫。
她执笔,蘸饱浓墨,腕底沉稳如磐石,落笔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示萦舟》
未褪朱砂色,先披缟素身。
裂帛破金笼,沥血唤初春。
黄泉无客舍,骨舟即吾魂。
他年棠雪落,皆是不归人。
笔锋划过绢面,不似书写,更似以心头热血,在为自己的过往刻下墓志铭。
猩红落在雪白之上,触目惊心。
最后一笔落下,她搁下笔,看着那淋漓的朱色,看到自己淌尽的血。
墨迹干透,她将诗笺仔细折好,封入木匣,递给春翎。
“若我未归,”
宁安看着她,眼神平静如古井深潭,
“将此信,连同那枝梨花,一并送至明月殿。”
春翎紧紧攥着木匣,指节捏得发白,看着宁安平静得近乎虚无的面容,所有压抑的恐惧与悲伤轰然决堤,泪水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漏出一丝呜咽,只是重重地、几乎要将脖颈折断般点头。
宁安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春翎湿透的脸颊,那动作轻柔。
“现在,”
她转过身,面向庭院,背影挺直如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去请武师傅来。”
她顿了顿,补上:
“——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