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刃(2/2)

猎场高台之上,气氛比野猪之争时更为凝重。

当那头被特制木杠抬着、重重捆缚的母虎出现在众人视野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

那不再是山林间遥远的传说,而是近在咫尺的,活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即使被缚,它偶尔的挣扎仍让结实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琥珀色的瞳孔扫过人群。

空气中弥漫开它身上浓烈的腥臊气。

众臣神色震动。

几位老将目露精光,忍不住低声交换着赞叹。

文官们则大多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陆相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乔慕别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

他在御驾前十步处停下,单膝跪地,声音清晰平稳,穿透了现场的死寂:

“父皇,此獠盘踞禁苑,野性难驯。然儿臣观其腹中孕育新生,不敢擅行杀戮,特擒来,献予父皇。”

他略一停顿,抬头,目光直迎御座。

那一瞬,他眼底迸出的光,竟比泼洒下来的天光更为灼目——

是直视日蚀的孤狼,甘愿被灼穿眼底。

“是囚于苑中,观其野趣生机,还是……另作他用,恭请父皇圣裁。”

也要带着全部的意志与不甘,悍然劈开光晕,直刺那至高无上的轮廓。

话音落下,高台上下,落针可闻。

“英武果决,仁德恤生,殿下真有陛下年少之风啊!”

老将军的赞叹打破了寂静。

“活擒孕虎,闻所未闻……”

文臣队列里,低语声充满了不可思议。

所有目光在太子与那喘息猛虎之间逡巡,最终,都汇聚于御座之上,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待他适应了那泼天的日光,视野逐渐分明——

那玄色龙袍的襟怀间,竟还拢着另一道身影。

那个覆着白纱的“柳照影”,此刻正被皇帝以一种狎昵的姿态揽在怀中,纤细的身子几乎完全陷于玄色龙袍的笼罩下,仿佛一件被妥帖收藏的珍玩。

御座之上,皇帝乔玄的目光掠过台下匍匐的巨兽,扫过它因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腹部。

最终,擒住了太子直刺而来的目光。

那深不见底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太子眼中灼亮的两点星辰——

那不再是平日温雅克制的储君,而是一头被逼出獠牙、甘愿直视日蚀也要溅他一身血的孤狼。

一丝真正的、近乎灼热的兴味在那双惯见风云的眸底燃起。

他唇角勾起一抹堪称愉悦的弧度,竟抬手,安抚般地轻拍了一下怀中人的脊背,这才缓声开口,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

“吾儿,孝心可嘉,勇毅可嘉。”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太子与猛虎之间巡弋,语气慵懒却定鼎乾坤:

“抬回去,置于紫宸殿侧,朕要亲自看管。”

他刻意地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太子的脸。

随后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枚已破开红壳、露出晶莹籽实的石榴,用银签刺起几粒殷红如血的石榴籽,旁若无人地地喂入怀中“柳照影”的口中。

看着那喉结被动地吞咽,他这才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用那沾着些许猩红汁液的手指,虚虚一点台下被缚的猛虎,

“正好,也给照影解解闷。”

最后这句轻飘飘的补充,如一瓣被寒冬浸透的柳叶,贴着耳廓滑入,沿着血脉一路冻结下去,直抵心脏——

他深深叩首,在额角触及灼热地面的那一瞬,所有翻涌的妒火、屈辱与剧痛,竟被尽数锻打、淬炼,凝成一柄心刃,悄然归鞘于灵台深处。

再抬眼时,眸底只余一片令人心安的死寂。

就在那火焰熄灭、归于死寂的刹那,皇帝眼底那抹兴味,亦如风中残烛,倏忽寂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北邙山风般的空寂,在他眸底沉淀下来。

“儿臣……遵旨。”

乔慕别玄袖之下的指节,紧握,却又在下一刻,倏然松开。

摩挲过白玉环的冰凉,终于确认了掌心尚存的温度。

父皇,您这份惊喜,儿臣收下了。

来日,必当……十倍奉还。

乔玄唇角弧度淡去,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带着审视与不耐的慵懒。

他抬手,安抚般地轻拍了一下怀中人的脊背,这动作里先前那丝因太子而起的狎昵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对另一件玩物的、且意在刺激眼前这件不听话藏品的漠然。

旨意传下,内侍与侍卫们立刻忙碌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母虎抬离。

人群的议论声这才轰然炸开,充满了惊叹、恭维与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