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雅玩(1/2)

“着人看着点去锦宫,陆槿那边,别让他自戕,也别让他病逝得太容易。”

乔玄顿了顿,罕见得大发善心道:

“玉衡,她若想去‘探望’,不必阻拦。”

“是。”

乔玄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案一角。

那里搁着一方素白镇纸,压着几页新进的诗稿。

镇纸素净,并无纹饰,却让他猛地想起,许多日前,裴季曾于御前侍墨,见他案头空置,次日便默不作声地献上了这方玉镇纸,说是“见陛下批阅奏章辛苦,此物或可压住卷角,省些力气。”

彼时他只觉是寻常逢迎,未置一词。

此刻,那方素净的镇纸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裴季本人——精心雕琢,用于装点,且无比顺从。

他用指尖极轻地叩击了那个曾由裴季亲手抚平、此刻已不复存在的卷角的位置。

那样一个心思细腻、连此等微末小事都留意到的人,在得知自己被彻底放弃、生命进入倒计时之时,会是什么模样?

是会如陆槿般歇斯底里,还是会……

那股始终盘踞在他心头的、对人性最后姿态的探究欲,在此刻压过了单纯的舍弃。

他惯于将人心置于悬崖边沿观赏——

有人坠落成泥,有人绽放成花,而裴季正悬在最美妙的倾斜角度。

“慢着。”

乔玄的声音止住了宋辞的脚步。

“先去玉阙阁。”

————

御辇无声滑过宫道,两侧石灯在秋风中明灭,光影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流转。

御辇行过的影子,被拉得漫长而扭曲。

辇轮碾过零落的桂花,甜腻香气与药气在夜色中绞杀。

最终停在那座被浓郁死气包裹的殿宇前。

乔玄步入内室,并未理会跪伏一地的太医与宫人,目光径直落在榻上。

裴季竟是醒着的。

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轮剧痛的冲刷,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冷汗浸透了鬓角,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名太医正战战兢兢地禀报:

“……裴娘娘,此症非药石所能医,陛下已有旨意,请您……安心静养……”

裴季听到了。

安心静养?

他涣散的目光凝了一瞬,唇色惨白如纸。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或哀求并未出现。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因为疼痛而破碎不堪。

指甲因持续的高热而泛着不健康的淡紫,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只啃噬的恶兽。

他能感觉到冷汗正沿着脊椎滑落,像熔化的蜡油,又冷又粘。

但他依旧固执地想要抚平那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仿佛只要衣冠依旧整齐,他裴季就还是那个琼林宴上挥毫泼墨的状元郎。

他甚至试图调整了一下靠卧的姿势,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让他的手臂猛地一颤,险些打翻榻边的药碗。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然后,继续那缓慢而艰难的姿态修正。

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力,带来新一轮的噬咬,让他额际青筋暴起,闷哼出声。

可他依旧在做。

将这精心设计的、从容赴死的假象,当作他此生最后、也是最难的一篇策论来书写。

然后,他抬起眼,望向御座上那片玄色的、深不可测的阴影。

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将毕生虚伪与风骨融入骨血、直至生命尽头也不肯放下的“体面”:

“能成陛下……案头一雅玩……是臣……大幸。”

话音落下,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唯有那双逐渐失去焦距却依旧努力维持清明的眼睛,仍固执地朝向皇帝的方向。

一丝血线,从他紧咬的下唇边缓缓渗出,落在素色的衣襟上。

乔玄静静地看着。

他享受这种时刻,如同欣赏名伶在戏台坍塌前,依旧坚持唱完最后一个亮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