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问(2/2)

愚蠢至极,可那份决绝,倒让他心口那处旧疤隐隐发烫。

他毕生致力于将活人炼成器物,而他们,竟妄图从器皿内部,生出“自我”。

可笑。

钦天监正去而复返,手中未持任何证物,唯有满身清冷的夜露与星辉。

他行至御前,躬身,声音沉缓却清晰地响彻大殿:

“陛下,臣已勘验。天象地理,人事异兆,皆已明了。”

他略一停顿,仿佛在最后斟酌天机的重量,随后朗声道:

“荧惑守心,阴夺阳曜。木曲巽宫,怨结中窍。非金石之害,乃诅祝为妖。其象幽微,发于阴人内帷,应在东南。”

判词一出,满殿死寂!

木曲巽宫?

东南?

闻人渺拈着袖间的松塔。

柳照影、陆凤君……

东南除了安乐宫和陆凤君的居所,也唯有陛下近些时日新建的听雪轩了,里面只住了一位伶人。

陆凤君听到这判词,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冷气直窜脑海,呼吸停滞了。

“木曲巽宫”!

巽为风,为木,为东南!

他的名字,他的宫苑方位,皆被囊括其中!

“怨结中窍”,直指他宫中怨气凝结!

“发于阴人内帷,应在东南”,更是将源头与方位锁定!

到底是谁在给他泼脏水?!

在灭顶的恐惧中,他却还有力气找好最合适的角度,用尽最后力气般抬起泪眼,死死盯向御座上的身影——

饮鸩止渴般,

哪怕下一刻就被撕碎,他也想用血肉去丈量。

“陛下——!”

见他无动于衷,陆凤君泪如雨下,匍匐向前,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臣侍冤枉!臣侍岂敢行此逆天之事!定是有人陷害!”

他抬起头,目光竟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癫狂的勇气和畅快,直刺皇帝,

“定是有人陷害!东南……木曲巽宫……安乐宫不也在东南吗?定是柳照影!是那个您如今正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妖孽!”

“陛下,您为何只看着臣侍?您为何不去看看他?!”

——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哪怕是用最厌恶的眼神!

他喊完最后一个字,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在这里吐血,那太像认输了。

他竟不闪不避地迎着皇帝的目光,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与神只对视的渎神快感。

膝窝那熟悉的震颤再次袭来,与初入重华殿那日如出一辙。

但这一次,他任由颤抖蔓延至指尖——这是献给神只的、最诚实的祭品。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御座,几乎能听见自己骨骼在压力下发出的细响。

不是求生,是求一个印记——

哪怕是被碾碎成尘,也要让这玄色龙袍记住曾有一粒名为陆槿的沙砾,试图嵌入它的经纬。

然而,没有。

御座上的眼神,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陛下始终在不疾不徐地把弄玉扳指。

眼底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他刚才声嘶力竭的表演,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落入眼中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刻,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绝望。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

他的目光掠过陆凤君比裴季还要苍白的脸,最终,在宋辞低垂的眼睑上似有若无地一停。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