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樊笼(2/2)

不过是几只猫狗,翻不出天去。既能安他的心,全了“柳昀”的孝名,又能把这无形的锁链系得更牢,何乐而不为?

至于可能的麻烦,叫声、气味、抓挠,与一个安静、可控、不易生事的柳清相比,不算什么。

他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堪称温柔的笑意,甚至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篮中茉莉的耳后:

“自然可以。舅舅喜欢,养多少都行。钱财一律找影七。这院子,本就是让您舒心住的。”

他语气里的纵容如此真切,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寻常的、相依为命的舅甥。

柳清混沌的心,因这句话,竟真得到了一丝虚浮的暖意。

他迟疑着,又低声问了一句,像是寻常长辈的关切,却又带着丝试图抓住真实感的迫切:

“昀儿……你如今在京城,是住在官署附近?几时……能得空休沐?”

乔慕别起身,玄色斗篷随之垂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他理了理衣袖,姿态从容贵气。

语气温和却不着痕迹地回避了具体信息:

“公务繁杂,居所不定,休沐亦无定例。舅舅若有急事,吩咐影七即可,他自会寻到我。”

他转身离去,步履平稳。

柳清送至廊下,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越来越陌生的“外甥”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庭院角落,一名寻常仆役正无声洒扫,自始至终未曾抬头,动作规律得如同机括。

廊外秋风卷过,带着池水的湿气,吹得他遍体生寒。

这华屋,这静水……

他茫然回到茉莉旁边,看着篮子里倦怠的茉莉和几只睡得东倒西歪的猫崽。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只蜷在最边缘、睡得最沉的通体玄黑的小家伙吸引了去。

那纯粹的黑色,在寡淡的光线下,像凝固的星空。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怯懦与期盼。

他弯下腰,极其小心地,将那只黑猫从兄弟姐妹的缠绕中单独抱了出来。

小家伙被惊醒,不满地“咪呜”一声,在他掌心抖了抖一身茸毛。

“昀儿……”

柳清快走几步,在乔慕别即将踏出院门时,追上了他。

他双手捧着那只黑猫,递到乔慕别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你一个人在京里……带着它吧。”

他看着乔慕别,眼神里混杂着一个长辈无力的关怀与深重的依赖,

“舅舅没什么能给你的……这黑的,瞧着最是沉稳,也……最有灵性。让它跟着你,替你……镇镇宅,添点生气,也好。”

乔慕别脚步顿住,回身。

玄色斗篷在秋风中纹丝不动,更显其身姿如渊。

他的目光先落在柳清那双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继而,才缓缓移到那只纯黑的猫崽身上。

那团极致的玄色,在柳清微微颤抖的掌心中,像一个沉默的、被献祭的谜团。

他看到了柳清眼中全部的意图——那示弱的讨好,那无力的牵绊,那试图用最微末之物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可怜期望。

他静默了一瞬,脸上旋即绽开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接猫,而是用指尖极轻地挠了挠小黑猫的下颌。

小家伙似乎觉得舒服,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呼噜声。

——倒是驯顺。

也好,一个不会说话的活物,比人更懂得安守本分。

“舅舅想的,总是最周到。”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猫崽接过来,拢在自己玄色的袖袍与斗篷之间。

那纯粹的黑色,瞬间与他衣袍的底色融为一体,仿佛它本就属于那里。

——看,舅舅。

连你给予的这点微末的牵挂,也轻易就被我的颜色吞没了。

“外甥正觉京中居所过于冷清。有它伴着,也好。”

他的语气带着受用的熨帖,仿佛接受的不是一只猫,而是柳清亲手递上的、名为“依赖”的锁链。

“舅舅留步,外甥告辞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抱着那只新得的、温顺的“镇宅”之物,步履从容地踏出了这座他为柳清精心打造的华美樊笼。

柳清独自站在空荡的廊下,望着那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照壁之后。

秋风卷着池水的湿气穿过庭院,比方才更刺骨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篮子里剩下的三只猫崽,又抬头,望向乔慕别离去的方向。

那只最独特的玄色,已被带走。

连同他刚刚献出的、最后一点试图维系联系的、微弱的勇气。

这华屋,这静水,此刻才显露出它真正的面目——

一座用温情与关切砌就的、

他亲手走入的

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