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诔影(2/2)
他微微侧首,留给柳清一个苍白而脆弱的侧影,脖颈的线条紧绷着。
“那些年……我们颠沛流离,从不敢停歇。之前,也从未听闻过母族还有任何亲戚……只知道母亲姓柳,后来,我们便……改回了柳姓。”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将故事推向那个预设的、残酷的高潮。
“有一日,我和妹妹……一同发起了高烧,烧得人事不省。兄长为了给我们寻一口吃的、找一味药……与我们走散了。”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柳清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被撕裂的声音。
“从此……再也不复相见。”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湿漉地黏在下眼睑上,一滴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瞬间便被吮干的深色痕迹。
“妹妹……她身子弱,没能熬过那次大病……就在我怀里,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细微的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
“唯我……苟活至今。”
他抬起手,用衣袖极快、极轻地拭过眼角,那动作带着一种与这张清冷面容不甚相符的、强装坚强的稚拙。
“后来……幸得一位好心的京城老妪收留,怜我孤苦,收为孙儿,方得一丝喘息。”
他适时地引入自己的“使命”,语气变得恭敬而带着一丝感恩:
“蒙陛下不弃,知我略通草木,特委任我为访花使,此次前来江南,一为宫中寻些奇珍,二来……也是听闻此地有能逆时而开的‘四季梨’,特来探寻。”
最后,他总结般轻声道,语气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哪些苦也罢,难也罢……都早已过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某种情至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生理性释放——
为了这个他亲手构建的、汇集了世间所有不幸的故事,也为了那个在故事中死去的、名为“柳照影”的影子。
柳照影——
去死吧。
柳清听着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叙述,看着眼前这“劫后余生”的外甥,只觉得肝肠寸断。
他再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猛地将乔慕别再次紧紧抱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嚎啕大哭声震得檐下雏鸟都瑟缩着噤了声。
“苦命的孩子……是舅舅无用!是舅舅来迟了!让你受了这许多的苦……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姊啊!”
乔慕别任由他抱着。
在柳清看不见的背后,他那双刚刚还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冷静。
他悄然摊开手,掌心只余被碾成泥的柳叶。
绿色的汁液带着一股清苦的、属于草木消亡的气息,黏腻地染上他的指尖。
燕巢里,雏鸟似乎被下方的哭声惊扰,发出几声不安的细微鸣叫。
乔慕别的目光越过柳清因痛哭而颤抖不止的肩膀,落在那片空寂的檐下。
他的故事讲完了。
柳清的寻找,也在此刻,被画上了一个由他亲手写就的、鲜血淋漓的句号。
接下来,该轮到“四季梨”,和那条通往母族故地的山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