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丝绕(2/2)

“尤其是那荷包的来历。”

“是。”

暗一消失。

乔慕别静默片刻,指节在案上不轻不重叩了两下。

又一道更为模糊的身影,如烟般显现。

“影一。”

声音更低,更冷,

“同样的命令。查暗一查到的,也查他……查不到的。”

“是。”

——

宁安抱着玉莲,兴冲冲赶往华清宫附近那片僻静梨林——

萦舟提过,偶尔会在此找寻绣样灵感。

刚绕过假山,便听得一阵压抑斥骂。

宁安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只见几名衣着体面、看似颇有头脸的嬷嬷宫女,正围着一人推搡。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萦舟。

她怀中的绣篮被打翻在地,几缕泛着奇异虹彩、宛如月华凝结的丝线散落泥尘中。

“库里新到的‘鲛人泪’也敢擅动?果然是外面来的,不懂规矩!”

一个略显刻薄的嗓音斥道,虽未动手,气势却逼人。

萦舟被她们逼得后退,纤弱脊背抵上粗糙梨树干,死死护着怀中仅剩的丝线,肩头微颤,声音细弱带泣:

“我没有……这、这是我自己带来的……”

她惶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缝隙,恰与宁安对上。

那一瞬,她眼中骤然迸发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光,混杂着羞窘、恐惧与深切的期盼。

宁安眉头微蹙。

鲛人泪?

她似乎有点印象,并非多么罕见的贡品,内廷司好些绣娘都能申领。

这几个嬷嬷宫女瞧着体面,但……

她目光扫过萦舟那过于精致的绣篮和散落丝线的珍稀成色,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

这场景……未免太巧了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萦舟那如同被恶犬围住、惶然无措的幼鹿般的眼神,终究精准地刺痛了她心尖最软的那块肉。

火气“噌”地窜起,她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萦舟拽到自己身后护住,对那几人扬声道:

“本宫的人,何时轮到你们来教训?都退下!”

那为首的嬷嬷面色变了变,似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顶撞,只得躬身道:

“公主殿下息怒,是老奴们唐突了。”

她目光在萦舟面上一扫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低声近乎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是谁不懂规矩……”

说罢,才与其他几人交换眼色,仓皇退去,转眼消失在假山之后。

宁安拉起萦舟冰凉的手,只觉得那指尖的微颤直直撞进自己心里。

她将温润的羊脂玉并蒂莲塞进萦舟手中:

“这个给你压惊!我瞧着还没你绣的荷包有意思呢,看谁还敢欺负你!”

她没看见,在她转身斥退宫人的瞬间,萦舟缓缓垂下了眼睫。

初夏的风掠过梨林,拂动她额前碎发。

方才还盈着水光的眼眸在垂下的刹那,清晰映出地上那几缕被刻意丢弃的“鲛人泪”——

丝线不过是引子,她真正抛出的,是钩向公主怜惜之心的饵。

她计算着后退的步数,计算着泪盈于睫的弧度,更计算着如何将那七分脆弱、两分屈辱,与一分唯独献给公主看的倔强依赖,调配得恰到好处。

“她们……为何偏偏找你麻烦?”

宁安回过头,看着萦舟苍白的侧脸,终究问出了口。

那嬷嬷离去前的话和眼神,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一根微小的刺。

萦舟肩头几不可察地一僵,再抬眼时,眸中水汽氤氲,更显脆弱。

“我不知……”

声音轻得像一阵烟,那茫然不似作假,

“许是……占了她们平日相中的清静地,碍了谁的事吧……”

她下意识更握紧了手中那尊冰凉的玉莲,仿佛那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暖意。

这解释,将动机归于琐碎的宫闱倾轧,听起来合情合理。

宁安看着她惊魂未定、紧握玉莲的模样,心头那点疑虑,终究被更汹涌的怜惜与保护欲压了下去。

在这深宫,无依无靠的人,受些这等闲气,也是常事。

“以后就在这儿安心绣你的,本宫看谁还敢来!”

宁安握紧她的手,入手冰凉凉的,冷不丁一激灵,语气却斩钉截铁。

萦舟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尊更为冰凉的玉莲。

她微微侧首,将半张脸埋入梨树投下的阴影里,良久,才传来一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的:

“…嗯。”

那声音里淬不出喜悦,只剩疲惫的叹息,混着尘埃落定的茫然。

宫墙之内,每一次“如愿”,都像是在悬崖边落子。

她或许算计了开始,却未必能算尽结局。

梨树花期早过,如今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

青涩的小梨如翡翠铃铛般隐在叶间,在初夏的风里默然无声。其间的酸涩与缠绕的青丝,唯有静待时光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