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伦理的边界(1/2)
第一节:沉默的圆桌
异察司核心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寻常的案件分析会。没有投影仪发出的嗡嗡声,没有翻动文件纸张的哗啦声,没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回响。只有一盏从天花板低垂下来的暖光灯,在直径三米的实木圆桌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圈,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深海的黑暗里。
陆明深坐在主位,脸色依旧带着连续熬夜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在暖光中显得更深了。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无数凶案现场保持冷静、在超自然现象前维持理性的眼睛——此刻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某种罕见的沉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只早已空了的紫砂茶杯,杯壁上“异察”二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白素心坐在他左手边,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披着件薄薄的羊绒开衫。她的坐姿依旧端庄,但细看之下,肩膀微微前倾,那是长期凝神倾听的姿态。她的目光落在圆桌中央那两样东西上,久久没有移开。
陈景在陆明深右手边,白大褂罕见地脱下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他推了三次眼镜——每次思考陷入困境时的小动作。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暗着,今天的技术分析报告已经不需要电子设备来呈现,因为最核心的内容已经化作实物,放在所有人眼前。
林默的全息影像悬浮在圆桌第四个方位,淡蓝色的光勾勒出他略显模糊的身影。为了这次会议,他特意调整了投影参数,让影像的透明度降低到70%,以更“实在”的姿态参与这场没有数据流的讨论。
圆桌中央,暖黄灯光最明亮处,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的金属碎片,表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哑光黑色,不反射任何光线。那是“死亡记录仪”最后残留的惰性外壳——在湘西山谷的定向电磁脉冲摧毁其核心后,唯有这块材料因完全惰性而幸存。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墓碑。
右边是一份厚度约两厘米的纸质报告,封面是简单的白色,用黑色楷体打印着标题:《关于“灵魂频率”假说及意识能量捕获装置的原理分析与伦理评估》。陈景花了整整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完成的这份报告,此刻像一叠沉重的判决书。
这两样东西,构成了今晚会议的全部背景。
陆明深终于打破了长达三分十七秒的沉默,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技术细节,陈景的报告里已经写得足够清楚。装置如何工作,‘熵’用了什么方法捕捉临终意识,如何存储,如何通过特定频率的电话信号触发播放……这些我们都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现在,我们需要讨论的,是这项技术本身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它的工作原理,更是它存在的意义——对我们所理解的生命、死亡、意识这些根本概念意味着什么。以及,”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字一句地说:“‘熵’这个组织,为什么执着于此。他们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湘西那样的地方建立秘密实验室,到底是为了什么超越常规恐怖活动的目的。”
白素心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暖光中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雾。会议室恒温22摄氏度,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冷。
第二节:亵渎的维度
“首先,是显而易见的伦理灾难。”
陈景开口了,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压抑在深处的怒火。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衣角擦拭镜片——这是他需要时间组织语言时的习惯动作。
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从纯粹技术角度看,‘死亡记录仪’的运作机制是革命性的,它证实了长久以来只在理论和玄学中存在的‘意识残留’现象。但‘熵’应用这项技术的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述:“是将生命临终时刻最极致的痛苦,视为可被采集、复制、播放的‘数据’。这彻底践踏了生命尊严和死亡的神圣性。每一个被其利用的亡者——根据我们的统计,光是湘西案就有至少十七名确认的受害者——都在死后遭受了第二次、乃至无数次的‘精神凌迟’。”
白素心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桌上那块冰冷的外壳碎片。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在接触那片哑光金属的瞬间,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不仅仅是侵犯隐私,”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这是对‘魂灵安宁’这一几乎存在于所有文化底层信仰的彻底背弃。在我家族的古籍记载中,无论道家、佛家,还是民间巫傩传统,都强调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死亡本应是归于寂静,是痛苦与存在的终结。”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但这项技术,强行将亡者困在最后的痛苦瞬间,使其不得安息,沦为一种……可循环利用的恐怖资源。其残忍与不敬,远超寻常的杀戮。这让我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某些禁术——‘摄魂炼魄’,将亡魂困于法器之中,永世不得超生。但那些至少需要复杂的仪式和特定的条件,而‘熵’的技术,已经将其工业化、简易化了。”
林默的影像闪烁了一下,调出几份悬浮在空中的资料页面。那些是全球范围内类似意识科技研究的零星公开资料——大多来自正规科研机构,研究濒死体验、意识上传等课题,但都被严格限定在伦理框架内。
“更可怕的是其潜在的扩散性,”林默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经过降噪处理,显得冷静而客观,“一旦这种技术的原理被更广泛地知晓,哪怕只是皮毛,都可能被用于更恶劣的用途。想象一下:恐怖组织用它制造更逼真的恐袭体验视频,进行心理战;犯罪集团用它勒索,让目标反复体验亲人死亡的痛苦;甚至是国家层面的情报机构,用它进行突破常规审讯极限的精神折磨。”
他调出一张图表,展示意识科技可能被滥用的多个领域:“它打开了一扇通往‘意识虐待’新形式的大门。以前,折磨有物理极限——身体会死亡,精神会崩溃。但如果能精准地让人反复体验特定痛苦时刻,而又不造成永久生理损伤……这创造了一种理论上可持续无限的精神酷刑。”
会议室的气氛更加沉重。
陆明深想起自己在调查过程中接触到的那些受害者家属。王女士,她的丈夫在车祸中丧生,之后她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听筒里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金属撕裂的巨响、以及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呻吟。她听了三遍才意识到那不是恶作剧,而是丈夫真正死亡时的声音。现在她在接受心理治疗,但每晚仍会从噩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那些声音。
还有李老先生,儿子在医院病逝,临终前因呼吸困难极其痛苦。葬礼后一周,他接到“儿子”的电话,听筒里只有粗重、绝望的喘息声,持续了整整两分钟。七十岁的老人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回来后,再也不愿接任何电话。
“我们已经确认的十七名受害者家属中,”陆明深缓缓说道,“有十一人出现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六人需要长期心理治疗,两人试图自杀。而这只是湘西一个地区的案例。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正确,‘熵’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实验……”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陈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那是他焦虑时的表现:“从技术上说,装置的核心是量子纠缠态下的意识频率捕获。简单比喻:人在濒死时,意识会产生一种特殊的‘频率脉冲’,就像恒星死亡时爆发的伽马射线暴。‘熵’的装置能在这一瞬间完成‘录制’,并将频率信息编码到特殊的量子存储器中。电话信号只是一个触发开关——当特定频率的电磁波传入,存储器就会‘播放’那段频率,直接作用于接听者的大脑,使其‘感同身受’。”
他停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最可怕的是,这种‘播放’不是简单的音频或视频回放。它会直接激活接听者大脑中对应的神经回路,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重新体验’那些痛苦。这不是旁观,而是短暂的‘共享’。所以创伤才会如此深刻。”
白素心闭上眼睛片刻,似乎在压制某种情绪:“古代邪术要达到类似效果,需要亡者的遗物、死亡地点的泥土、复杂的咒文和仪式。而现在,只需要一个电话。”
第三节:超越存续的野心
“那么,‘熵’投入如此巨大资源,冒天下之大不韪研究这个,难道只是为了制造恐慌和混乱?或者开发一种新型的精神武器?”陆明深将话题拉回核心问题,“从成本效益看,这说不通。湘西实验室的建造和维护成本,研发这种尖端技术的投入,远超过制造传统恐怖事件。他们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
陈景陷入沉思,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某种电路图似的图案。这是他的思维习惯——将抽象问题转化为具体模型。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从纯技术角度看,要精准捕获、存储和定向激发‘濒死意识频率’,这本身需要对意识本质、脑波与量子信息的耦合、以及生物能量场的精密操控有着极深的造诣。这绝非仅仅是武器开发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项庞大基础研究的关键应用分支。”
“基础研究?”白素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对,”陈景点头,“就像人类研究核物理,最初是为了理解物质的基本结构。原子弹只是那个研究的副产品——虽然是最可怕的那个。‘熵’对意识的研究,可能也是类似情况。‘死亡记录仪’可能只是他们意识研究中的一个‘应用产品’,而不是最终目的。”
这个思路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白素心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坐直身体:“记得‘源钥之盘’碎片和湘西定标器提示的‘共生’与‘规则’吗?林默之前分析过,‘熵’似乎在收集各种古老的‘规则碎片’,试图拼凑某种完整的‘世界基座’。”
林默的影像同步调出相关档案——那是之前多个案件中出现的线索:古老的石刻、神秘的符号、违反物理定律的现象记录。
白素心继续道:“如果意识本身,也是一种独特的‘规则’或‘信息’形态呢?宇宙的物理法则是规则,生命的遗传编码是规则,那么意识——这种主观体验的存在——是否也是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规则体现?”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熵’收集古老规则碎片,是否也在试图收集和研究‘意识’这种规则的碎片?而濒死体验,或许正是意识与物质身体分离、其‘规则属性’最为凸显的临界点!在那一刻,意识不再是大脑活动的副产品,而是即将脱离载体、以更纯粹形式存在的……某种东西。”
这个猜想让会议室陷入新的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带着思维的震颤。
“意识永存?意识上传?”林默迅速调出科幻作品中常见的概念影像,“如果他们能完美记录濒死时的完整意识频率,甚至找到方法将其‘固化’或‘转移’到其他载体……这不正是某种形式的‘数字来世’或‘意识备份’吗?许多科技公司都在研究这个,但伦理限制和技术瓶颈让他们止步于理论。”
陈景猛地摇头,语气激烈:“但他们使用的是痛苦和恐惧!如果‘意识’是他们想要的宝石,他们采集它的方式,却是用最残酷的锤子将其从生命体中敲打出来,全然不顾宝石上是否沾满血污和裂痕!这算哪门子‘永存’?这是对意识的玷污和囚禁!”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一些:“而且从技术角度看,濒死时刻的意识频率是高度扭曲的。痛苦、恐惧、绝望——这些极端情绪会严重干扰意识的‘纯净度’。如果你要保存一个人的意识,你会选择他平静时的状态,还是死亡时的痛苦状态?除非……”
陆明深接上了他的话:“除非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完整的、正常的意识。或者,在他们扭曲的理念里,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才是意识最‘纯粹’、最‘强烈’的状态,因而也最具研究价值。”
这个推论让人不寒而栗。
陆明深继续道,回想起自己感知到的那些充满负面能量的“回响”:“又或者,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创造美好的‘来世’,而是建立一个完全由痛苦、恐惧等极端情绪驱动和维系的……新的意识生态?就像他们试图拼凑的那个由矛盾规则构成的‘基座’世界——如果那个世界需要某种特殊的‘燃料’或‘基石’,而极端情绪化的意识碎片恰好符合要求?”
第四节:扭曲的进化与未知的目的
这个想法过于惊悚,让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暖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那是正常世界的背景音,与这里讨论的内容形成荒诞的对比。
白素心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本线装古书的复印件。那是白家世代保管的《玄异辑录》中的几页,记载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禁忌知识。
“我族古籍中,记载着某些关于‘魔道’、‘摄魂’的禁术,”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复杂符文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解,“其中提到一种名为‘七情炼魂阵’的邪术,原理是收集人在极端情绪下逸散的‘魂气’——喜悦、愤怒、悲哀、恐惧、爱、恶、欲。其中以恐惧和痛苦产生的魂气‘最为浓烈,且易操控’。”
她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古籍记载,某些修炼邪法之人,会刻意制造恐怖情境,让他人在极度恐惧中死亡,然后收集其‘恐惧之魂’,用于增强自身法力或炼制特殊法器。但这需要复杂的阵法、特定的时辰、以及修炼者自身付出极大代价。而且收集的‘魂气’会随时间消散,无法长期保存。”
白素心抬起头,看向桌上那块外壳碎片:“‘熵’的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古籍中邪术的现代升级版——更高效、更持久、可大规模应用。如果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集极端情绪下的意识能量,那么濒死恐惧无疑是最‘优质’的原料。”
林默迅速进行数据模拟,淡蓝色的全息影像在空中构建出一个复杂的能量流动模型:“假设意识能量可以量化——这还只是假设——那么根据陈景报告中提到的频率强度数据,一个普通人在平静状态下的‘意识辐射强度’大约在3-5个标准单位。而在极端恐惧濒死时,这个数值可以飙升到200-300单位,瞬间增幅超过五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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