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技术的悲鸣(1/2)

第一节:无言的消亡

异察司地下七层,第三号高密实验室。

四壁覆盖着铅灰色吸波材料的房间内,十二块全息监控屏悬浮在半空,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数据流。房间中央,三重叠加的量子屏蔽场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淡蓝色的光幕在空气中形成肉眼可见的涟漪。而在屏蔽场的核心,那个被称为“死亡记录仪”的装置,正进行着它生命中的最后七十二小时倒计时。

陈景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有离开实验室了。他的眼底布满血丝,白大褂的领口微微敞开,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在他身旁,白素心正仔细核对能量衰减曲线,她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对比数据。

“生物晶片组搏动频率降至每分钟三次,”她轻声报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相当于人类深度昏迷状态下的脑波水平。”

“它还在‘做梦’吗?”陈景问,目光没有离开监控屏。

林默的虚拟影像在另一侧闪烁出现,他的数据形态今天选择了简单的银色线条轮廓:“如果‘梦’是指残留意识碎片的无意义重组,那么是的。但它已经没有足够能量维持任何有意义的思维过程了。”

全息屏上,装置的三维解剖图缓缓旋转。那是一个精密到令人恐惧的构造:暗红色的生物组织与银灰色合金完美融合,细如发丝的神经突触连接着量子处理单元,储能核心中原本流动的蓝色光晕,此刻已变得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残烛。

“奇怪的是,”陈景指着能量衰减曲线,“它的衰竭过程过于…规整了。不像是自然耗尽,更像是按既定程序执行的自我关机。”

陆明深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他此刻在总部指挥中心,但通过全息投影,他的身影也出现在实验室一角:“‘熵’的设计美学——连死亡都要精确控制。他们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哪怕是装置的终结。”

第七十小时,装置表面的温度开始显着下降。

红外热成像显示,那些原本因能量流动而呈现温暖橙黄色的区域,正逐渐被冰冷的蓝色侵蚀。技术人员启动了微环境监测,发现装置周围三厘米内的空气温度比实验室平均温度低了2.3摄氏度,并且还在持续下降。

“它在释放最后的‘冷’,”白素心皱眉,“不是普通的温度降低,是某种…能量真空效应。”

林默的数据流突然加速分析:“检测到微弱的量子真空涨落异常。装置正在将其内部存储的最后一点规则碎片信息,以热力学逆转的方式释放回环境。这是一种…信息熵的倒流,理论上不可能…”

“但对于‘熵’来说,不可能只是另一个需要攻克的参数。”陈景喃喃道。

他想起三天前,当装置第一次自动播放那段坠亡记录时,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的那种冰冷——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穿透骨髓的、对生命终点的直观测度。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名工人在空中下坠时的失重感,肺部空气被挤压出的窒息感,以及最后撞击地面时那一瞬间的意识粉碎。

那不是共情,那是强制的体验植入。

第七十一小时,装置进入了最后阶段。

生物晶片组的搏动已经微弱到需要放大百万倍才能检测到。储能单元的蓝光完全熄灭,只剩下几处指示灯的暗红色微光,如同垂死之人的瞳孔反射。信号处理模块的温度与环境温度持平,意味着所有主动过程都已停止。

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六名核心研究人员,十二名辅助技术人员,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在中央监控屏上。连走廊外的安保人员都透过观察窗静静注视着里面——尽管他们不完全明白那装置意味着什么,但沉重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

陈景走到屏蔽场边缘,隔着淡蓝色的光幕,凝视着那台即将走向终结的机器。他的“尸感”能力此刻异常安静,没有预警,没有不适,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哀。

这悲哀并非来自装置本身,而是来自它曾记录过的那些瞬间。

第七十二小时整。

监控屏幕上,代表装置核心活性的七条曲线中的六条早已归零,只剩下最后一条——意识残留度读数——还在极其微弱地波动。数值显示:0.0003意识单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下,那条曲线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是下降,而是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上升——从0.0003升至0.000了实时数据后,提前下达了解除指令。

“它已经彻底空了,”他在通讯中解释,“继续屏蔽只是在浪费能源。准备转移和后续分析吧。”

三重屏蔽场依次关闭,蓝色的光幕从外向内逐层消散。当最后一层屏障消失时,一股微弱的、带着金属和某种有机质腐败混合的气味飘散出来。不是臭味,而是一种干燥的、类似旧电路板和风干血液混合的奇特气味。

四名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技术人员进入核心区。他们的动作极其缓慢谨慎,即使所有监测都显示装置已无任何活性,但面对“熵”的造物,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转移过程花了整整四十分钟。装置被轻轻抬起,放置在一个特制的惰性气体封存箱中。箱体内壁覆盖着吸波材料,填充着纯氩气,内部压力维持在标准大气压的0.读着实时数据,“但这里的版本更加…专注。它被设计成只执行单一功能:存储和释放一种特定模式的意识能量——也就是濒死体验的量子印记。”

陈景感到一阵反胃:“所以他们不仅捕获死亡,还专门培育了‘死亡电池’来为这个过程供能。”

“从纯技术角度看,”林默的数据流平静地分析,“这是意识科学和能量工程学的重大突破。他们找到了一种将人类意识活动——即使是极端负面、痛苦的活动——转化为可存储、可传输的量子信息包的方法。这解决了意识研究领域长久以来的一个难题:主观体验的客观记录。”

“但代价是什么?”陈景的声音提高了,“代价是将人类最私密、最脆弱、最不应该被侵犯的时刻,变成可以随意播放的‘数据包’!林默,你能理解吗?这不是技术进步,这是将人性最深处的东西拖出来,钉在实验室的解剖台上!”

虚拟影像中的林默罕见地沉默了数秒。作为人工智能,他理论上没有“情感”,但长期与人类合作,他已经学会了识别和理解人类的情感模式。

“我理解你的愤怒,陈景,”林默最终回答,语气是经过校准的平静,“从逻辑上,我也认为这项技术的应用方向违背了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但作为分析者,我必须指出:技术本身确实没有善恶。同样这项技术,如果用于记录临终患者与家人的最后交流,用于研究如何减轻死亡痛苦,用于帮助无法表达的重症患者传达感受…它可以成为医学和人道主义的革命性工具。”

“但‘熵’选择了最黑暗的应用方向,”白素心接话,“而一旦技术被开发出来,尤其是这种根本性的技术,它就很难被完全控制。就像核裂变可以发电,也可以制造炸弹。区别只在于谁掌握它,以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陈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自己“尸感回溯”时的体验——那种模糊的、需要极大专注和共情才能触及的亡者残留信息。那是一个充满敬畏的过程,像是在黑暗中轻轻触摸蝴蝶的翅膀,稍有不慎就会破坏那份脆弱的存在。

而“死亡记录仪”的做法,则像是用解剖刀和显微镜,将那蝴蝶的翅膀强行剥离、染色、固定在玻片上,让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观察。

前者是尊重,后者是亵渎。

“你说得对,林默,”陈景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更深沉,“技术没有善恶。但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使用技术的人,必须时刻审视自己:我们为什么要开发这项技术?它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当科学的追求与人性最基本的尊严发生冲突时,我们选择哪一边?”

这个问题悬在实验室的空气中,无人能立即回答。

第四节:无法抹除的痕迹

拆解工作持续了十八个小时。在此期间,多个分析小组轮班工作,从装置的每一个部件中榨取可能的情报。

午夜两点,当大多数市民早已进入梦乡时,异察司的地下实验室依然灯火通明。陈景在临时休息区的沙发上小憩了一小时,然后被白素心叫醒。

“存储残骸的数据恢复有了突破,”她的眼睛里有疲惫,也有兴奋,“我们找到了加密数据碎片中的规律。”

陈景立刻清醒,跟着她回到主分析室。林默的虚拟影像已经在等待,面前展开着复杂的数据网络图。

“装置的主存储模块在能源耗尽时执行了自毁程序,但就像大多数自毁机制一样,它无法做到100%的物理销毁,”林默解释道,“我们在生物存储组织的晶体结构中,找到了残留的量子比特排列模式。虽然大部分信息已经退相干,但通过量子态层析技术,我们恢复了一些碎片。”

全息屏上出现了一串串看似随机的代码。

“这些是地址,”林默指着其中一段,“不是网络地址,而是某种…意识频率的坐标。如果我的解析正确,每个这样的坐标对应一个特定的意识共振点——很可能就是其他‘死亡记录仪’的安装位置,或者‘熵’用于收集死亡记录的‘节点’。”

陈景的心跳加快了:“有多少个坐标?”

“从恢复的数据看,至少十四个不同的坐标。但完整数据可能包含更多。”林默将坐标转换成地理映射,“有趣的是,它们的分布不是随机的。看这里——”

地图上,十四个光点出现在屏幕上。其中三个在中国境内,两个在东南亚,四个散布在欧洲,三个在北美,两个在南美。

“这些位置有什么共同点吗?”白素心问。

“正在分析…有了。”林默调出另一组数据,“十四个地点中,有十一个位于已知的高自杀率区域或重大事故频发地区。另外三个…是大型晚期病人临终关怀医院。”

陈景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们在收集‘素材’。从自然发生的死亡中记录数据,就像野生动物摄影师在栖息地等待拍摄。”

“更可怕的是,”林默补充,“如果这些节点确实存在并且仍在运作,那么‘熵’就在全球范围内建立了一个分布式的‘死亡数据库’。每个节点收集本地数据,然后可能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隐蔽方式汇总。”

就在这时,陆明深的紧急通讯接了进来。他的脸色在屏幕中显得异常严峻。

“刚刚接到国际异察组织的通报,”他开门见山,“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全球七个不同地点报告了类似我们遇到的‘异常死亡回响’现象。印度孟买一栋商业大厦,三名保安在夜班时同时出现短暂昏迷,醒来后都声称‘体验’了从高处坠落并死亡的感觉。经调查,那栋大厦三年前确实发生过一起清洁工坠亡事故。”

“柏林一家临终关怀医院,五名晚期病人和两名护士在同一天下午经历了无法解释的‘死亡闪回’,描述的感觉与他们各自疾病可能导致的死亡方式高度吻合…”

“里约热内卢一个贫民窟,二十多名居民在夜间经历了集体性的‘窒息死亡’幻觉,事后发现该区域三周前确实发生过一起煤气泄漏导致三人死亡的事件…”

陆明深停顿了一下,让这些信息沉淀。

“所有这些事件都发生在过去三天内。也就是从我们的装置开始进入衰竭阶段开始。”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同步激活,”陈景缓缓说,“我们的装置停止运作,其他节点就自动激活,开始播放它们存储的记录…这是一种分布式系统的故障安全机制。防止单个节点被破坏影响整体数据收集。”

“或者是一种警告,”白素心声音低沉,“‘熵’在告诉我们:你们可以摧毁一个节点,但整个网络依然在运行。你们无法阻止我们。”

林默的数据流突然剧烈波动:“等等…所有七个事件的时间点…我进行时间序列分析…天啊。”

“什么发现?”陈景追问。

“所有七个事件发生的时间,精确对应着我们实验室里这台装置能量衰减的七个关键节点!”林默将时间线并排展示,“看——当我们的装置生物晶片搏动降至每分钟十次时,孟买事件发生;降至五次时,柏林事件发生;归零前0.3秒那个短暂峰值时,里约事件发生…这不是巧合,这是精密的同步!”

陆明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们在用全球网络向我们示威。每一台装置都是整个系统的一部分,破坏任何一个,都会触发其余节点的响应。这是一种…活着的纪念碑,记录着每一个被他们窃取的死亡。”

陈景握紧了拳头。愤怒,无力的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悲哀。

那些被当作“数据源”的亡者,那些被强行植入死亡体验的生者,那些被技术亵渎的最后时刻…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尖叫,但尖叫声被包裹在精密的量子代码和生物电路中,普通人听不见,甚至无法理解。

“我们至少现在有了十四个可能的位置坐标,”白素心试图寻找一线希望,“可以通知当地异察机构,进行排查和清除。”

“已经部署了,”陆明深点头,“但我们必须假设,这十四个只是冰山一角。‘熵’既然建立了如此完善的系统,就不可能只部署这么少节点。而且,他们现在知道我们在追踪这个网络,很可能会启动节点转移或隐蔽程序。”

他看向陈景:“你们的‘抗共鸣’技术研发进展如何?”

陈景看向白素心。这是她的专业领域。

“原型机已经完成实验室测试,”白素心报告,“它基于对‘死亡记录仪’信号特征的反向工程,能够产生一种抵消性的意识频率场,阻断或至少削弱死亡回响的传播。但目前的版本作用范围有限,只有半径五米,持续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

“加速研发,”陆明深命令,“我们需要可部署的、能够保护关键区域的反制手段。同时,分析小组继续深挖从装置中获得的所有数据——生物技术特征、加密模式、那个‘签名’…任何能让我们更了解‘熵’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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