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政权建立(2/2)
“北境疆土一统,然律法未一。”张轨声音洪亮,传遍广场,“汉地用《大晟律》,计有律条一千五百,例三千余,繁琐苛酷;胡地依部落习惯,偷羊割耳,杀人赔牛,全无定规;西域遗民仍用旧国之法,甚至有‘窃盗者断手’之酷刑。”
他高举手中大书:“今日,奉都督令,颁布《北境律》!”
书页在风中翻动,墨香飘散。
“此律以《大晟律》为基,删繁就简,去其苛酷,并采胡地赔偿制之合理处、西域商法之周密处,历时一年,十三次易稿而成。”
张轨朗声宣读要旨:
“一、废除连坐,罪止其身。父罪不累子,夫罪不累妻。”
台下有轻微骚动。连坐之法沿袭千年,这一条,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二、统一刑罚,无论胡汉,同罪同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盗窃者偿——再无非汉人轻判、胡人重惩之别。”
胡人队列中,有老者以手抚胸,喃喃祷祝。
“三、保护私产。田亩、宅院、牲畜、财物,明载地契房契,官府备案。强占民产者,以盗论;官吏强征者,罢官流放。”
商贾们眼睛亮了。
“四、简化税制。废前朝三十九种杂税,合并为三:田赋,按亩产十五税一;户税,按家资分等;商税,三十税一。除此之外,任何加征,百姓可拒缴,并可向御史台举告。”
农户代表几乎要欢呼。
“五、设立‘上诉’之权。县判不服,可诉至郡;郡判不服,可诉至大理寺。重大案件,大理寺需三判官合议,方可定谳。”
张轨读完,将《北境律》郑重置于高台香案上,后退三步,躬身一礼。
仿佛一个信号,礼炮九响。
与此同时,各郡治、县治所在,当地官员同步宣读《北境律》。在碎叶城,韩重用汉语、突厥语、回鹘语各念一遍;在北海郡,拓跋宏请来三位部落萨满,将律法要义编成歌谣传唱;在狼山归化城,郡尉带人将刻有律文摘要的木牌,钉进每一个部落聚居地的神树旁。
律法之外,同日颁布的还有《北境官制章程》。
章程规定:郡守每年需向户部呈报户籍、田亩、赋税实数,数据作假者罢官;向吏部呈报官员考绩,需附具体案例,空泛评语者驳回;动用郡兵超百人需报兵部备案,紧急情况可先动后报,但需三日内补文书;重大工程需工部核准预算,超支部分由郡守自筹……
“章程就是笼子。”萧北辰对诸葛明说,“把权力关进笼子,它才能为民所用,而非祸民。”
第六幕:新政权的象征
律法颁布次日,定北堡开始讨论政权的“门面”。
“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儒郑玄颤巍巍道,“主公已实际统御北境,当称‘北境王’,建王庭,定年号,开科举,方显正统,以安民心。”
几位文臣附和:“称王后,可设宗庙,祭天地,封功臣,如此上下有序,尊卑分明。”
武将们却大多皱眉。潘龙直率道:“称王?中原朝廷还姓夏侯呢!咱们一称王,长安那边肯定坐不住,说不定明年就派大军来讨伐。仗刚打完,兄弟们想歇歇。”
速不台操着生硬的汉语:“王,不王,无所谓。能带我们打胜仗,分战利品,就是好首领。”
诸葛明沉吟良久,缓缓道:“称王有三利:定名分,聚人心,便外交。但有三害:招中原忌惮,激内部骄奢,失‘共御外侮’之大义名分。”
他看向萧北辰:“主公曾言,‘北境之治,不在虚名,而在实利’。臣以为,可暂称‘北境都督,总领北境军政事’,对外仍奉大晟正朔,岁贡如常;对内则行实际统治,政令自出。如此,中原朝廷面子上过得去,我们里子上全拿到。”
萧北辰手指轻敲扶手,半晌,道:“依明公之言。但‘都督’一词太临时,加‘大都督府’如何?我任大都督,下设左右长史,六部归其统辖。”
“善。”诸葛明点头,“那都城呢?”
朔方关?北海城?定北堡?
萧北辰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朔方关位置画了个圈:“此城经五年经营,已扩至周回十五里,户三万,商肆千余,工坊林立,又居北境之中,水陆通达。更名‘北辰城’,定为北境首府。”
他顿了顿:“定北堡仍为军事枢密重地,枢密院、兵部部分衙署留此。但行政中枢——大都督府、六部主衙、大理寺、御史台,悉数迁往北辰城。”
至于旗帜、印信、官服、仪仗,萧北辰定下四字原则:“从简从新。”
旗帜仍用“北辰七星旗”,但规格统一:大都督府旗长一丈二,郡旗九尺,县旗六尺,乡旗三尺,皆蓝底银星。
官印摒弃前朝繁复龟钮,新铸方印:大都督府印为虎钮,六部印为麒麟钮,郡印为驼钮,县印为马钮,乡印为鹿钮——皆以北海所产黑铁铸成,印文隶书,清晰刚劲。
官服去绫罗绸缎,采用北境自产的羊毛混纺厚布,染为四色:三品以上紫,五品以上绯,七品以上青,九品以上绿。款式为简练深衣,窄袖束腰,便于骑马办公。唯一装饰是胸前一块方形补子,文官绣云鹤,武官绣熊罴,法官绣獬豸,御史绣螭吻——皆出自离火设计的图样。
“不尚奢华,但求实用。”萧北辰试穿新制的大都督常服——深紫色深衣,腰束牛皮革带,左佩剑,右挂印,肩上披一件黑色羊毛大氅,“北境苦寒,官员首要职责是办事,不是摆谱。”
第七幕:北辰城的第一个黎明
政令既出,整个北境如同冬眠醒来的巨兽,开始舒展筋骨。
在北辰城(原朔方关),扩建工程如火如荼。
工部征募民工三万,分三班昼夜施工。原守将府被推倒,原地起建五进院落的大都督府,门前立十二根合抱石柱,上刻北境山川地形。府前广场可容万人,中央已挖好基址,准备立一座“北境统一纪念碑”。
中轴线两侧,六部衙署拔地而起:吏部衙门前立“选贤碑”,刻历代贤臣事迹;户部衙门外设“公平秤”,任何百姓可来校核官斗官秤;刑部衙署外墙以青石砌成,森严如牢狱;工部衙门最热闹,门前摆着新式水车、改良犁具的模型,任人观摩。
离火坐镇工部,案头堆满图纸。他发明了“分段包工法”:将城墙分为百段,每段由一工头负责,提前完工有赏,延期受罚。又设计出“四轮运石车”,用牛牵引,一次可运千斤石料,效率提升五倍。
各地郡守县令,陆续赴任。
在北海郡,拓跋宏上任第一日,便召集各族头人,在郡守府前院架起大锅,煮全羊,斟马奶酒。酒过三巡,他起身,用汉语、突厥语各说一遍:
“从今日起,北海没有汉官胡官,只有北境官员。郡尉是汉人,但他妻子是鲜卑人;郡丞是回鹘人,但他儿子在朔方读书。我拓跋宏,父亲是柔然酋长,母亲是汉家女,我自己——是北境人。”
他展开《北境律》:“这部律法,保护牧场的草,也保护农田的苗;惩罚偷马的贼,也惩罚强买强卖的商。从今往后,部落习惯法中,‘杀人赔牛’不行了,要交官审判;但汉地旧律里,‘佃户见主必跪’也不行了,主佃平等。”
有老酋长质疑:“那我们的萨满祭天……”
“照旧。”拓跋宏道,“礼部章程写了:各族祭祀风俗,只要不涉及活祭、不煽动仇杀,皆受保护。今年冬至祭天,我亲自去请萨满主持。”
在碎叶郡,韩重面临更复杂的局面。
西域城邦遗民、屯田汉卒、归附突厥部落、丝路商贾——四股势力交织。韩重到任三日,便遇到三起纠纷:汉人农户的渠水流进了突厥人的牧场;粟特商人卖布匹短尺被揭穿;两部落为一片绿洲的归属几乎械斗。
韩重不慌。他在城中央广场设“理政堂”,每日辰时开门,亲自审理纠纷。审案时,他请四名通译分立两侧,任何一方陈述,皆同步译成其他三种语言。
“水渠之事,按《北境律·田土篇》:上游用水不得断下游生计。汉人农户可引水,但需分三成给下游牧场。双方可立契,牧群冬春用渠边水草,夏秋让出。”
“布匹短尺,按《商律》:欺诈经营,假一赔三,另罚劳役十日。商人赔布,并去修城墙十日。”
“绿洲之争——”韩重看着两个怒目相视的部落头人,突然问:“那片绿洲,最多能养多少头羊?”
两人一愣。一个说“五百”,一个说“三百”。
“那好。”韩重摊开地图,“绿洲一分为二,各立界石。你部养三百,你部养两百——多养一只,罚羊十只。若合作挖井,将绿洲扩大,养羊数可重新议定。”
他又补充:“这是官府裁定。若不服,可去祁连郡上诉。”
三人皆服。
消息传开,碎叶百姓渐渐信了:这位新郡守,不偏不倚,只认律法与事实。
在北辰城,吏部的第一次选拔考试,在新建的贡院举行。
贡院占地五十亩,内有号舍千间,每间宽三尺,深四尺,仅容一桌一凳。考生需连考三日:第一日考经义文章,题目是《论治大国若烹小鲜》;第二日考算学律法,竟有计算田亩赋税的实际算题、分析盗窃伤人的案例判题;第三日考时务策论,题目是《如何促进胡汉通婚以固北境》。
陆文渊亲任主考。他巡视号舍时,看见有考生抓耳挠腮,有考生奋笔疾书,还有位胡人考生,写着写着突然起身,向东方行了个草原礼——大概是在祈求祖先保佑。
“有意思。”陆文渊对副手说,“你看那个穿皮袄的,应该是猎户出身,经义文章写得磕绊,但算学题全对——他一定常算猎物分配。”
“还有那个女子。”副手低声说,“北辰学院首批女弟子,竟敢来考吏部。”
陆文渊微笑:“主公说了,男女皆可应试,唯才是举。”
三日考毕,试卷封名糊名,由十二位考官分房批阅。最终取中一百二十人,其中汉人七成,胡人三成;男子八成,女子二成;年纪最大的四十八岁,最小的十七岁。
放榜那日,贡院外人山人海。那位猎户出身的胡人青年看到自己名字高挂第三十七位,当场跪地大哭;那位女弟子中了第八十九名,周围人纷纷拱手祝贺——虽然目光仍有些异样,但至少无人敢公开质疑。
萧北辰站在大都督府尚未完工的高台上,凭栏远眺。
左眼之中,星辉流转。
他看见,原本浑然一体的湛蓝气运,此刻开始分化、流转——代表行政的黄色气流从北辰城向四方辐射,如同大树的根系,与各郡县的青色气运相连;代表司法的黑色气流沉稳肃穆,在每一处刑衙、牢狱凝结;代表财政的金色气流穿梭往来,沿着驿道、商路流动;代表军事的赤色气流退居外围,在边关、要隘凝而不发……
更细微处,他还看见:北海郡的气运中,有白色(胡俗)与黄色缓慢融合;碎叶郡的气运里,金色(商贾)与青色(屯民)正在交织;狼山郡的深绿色(山林)气运中,开始渗入丝丝缕缕的黄色政令之气……
一个立体的、多层次的、相互制衡又浑然一体的气运体系,正在北境大地上逐渐成形。
“大厦初立,根基尚浅。”萧北辰对身旁的诸葛明低语,“这套体系能否顺畅运转,能否经得起天灾、人祸、外患的考验,还需时间来验证。”
诸葛明望着城中景象:工地的号子声、学堂的读书声、衙门的升堂鼓声、市集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嚣。
“但至少,”老谋士眼中闪着光,“我们有了一个可以长久运转的框架。剩下的,便是往这框架里填入实实在在的政绩、民心与岁月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主公,您知道我最期待什么吗?”
“什么?”
“我期待三十年后,北境的孩子生在北辰城,长在县学堂,考过科举,入仕为官——他们会觉得,‘北境’天经地义就该是这样:胡汉同桌吃饭,商人农户平等,女子也能读书,官吏不敢欺民,律法高于一切。”诸葛明微笑,“他们会忘了,这片土地曾经部落纷争、法度不一、弱肉强食。他们会以为,北境从来如此。”
萧北辰沉默良久。
“从来如此……”他重复着这四个字,望向远方地平线上初升的朝阳,“那便是我们最大的成功了。”
朝阳跃出云海,金光洒向北辰城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梁柱、每一条新铺的青石街道。
城池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大都督府的飞檐,六部衙门的门楣,贡院的匾额,驿站的旗杆,学堂的钟楼,市集的牌坊……以及更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墙、烽燧、粮仓、水渠。
这座城还很年轻,许多建筑尚未封顶,许多街道仍是泥土。但它已经有了骨架,有了律动,有了千万人共同的期待。
北境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政权,在这一天,宣告建立。
它或许还不够完善,或许前路仍有无数挑战:中原的猜忌,边患的侵扰,内部的腐败,天灾的考验,民族的磨合,观念的冲突……
但从此,这片广袤土地上的千万生灵,有了一个共同的归属,一套共同的规则,一个可以期待的、更加有序的未来。
而未来,正从北辰城的第一个黎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