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杏林堂初见(1/2)
台北的夜,是无数根滚烫的针,密密匝匝地扎进皮肤里。
白昼积攒的暑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拥挤的霓虹、喧嚣的人声和无数滚烫油锅的蒸腾下,发酵成一种粘稠、窒息的热浪。
万华区深处一条狭窄的巷子,如同城市肠胃里一道难以消化的褶皱,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反着油腻的光,混杂着腐烂食物、廉价香料和劣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沉浮。
巷口上方横七竖八拉扯的电线,切割着被霓虹染成怪诞紫红色的夜空。
大梵靠在一家早已打烊的电器行锈迹斑斑的铁卷门上,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那一点凉意透过汗湿的廉价棉衫,微弱地对抗着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燥热和剧痛。
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肺叶里来回拉扯,k-1擂台上佐维那记洞穿气门、粉碎了他所有狂妄的重拳,此刻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回响。
汗水早已不是滴落,而是像开了闸的溪流,不断从他刀削般的颧骨滚下,在下巴汇聚,砸进脚下那片混合着油污和不明粘液的黑色水洼,“啪嗒…啪嗒…”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像生命在倒计时。
视野摇晃得厉害。远处夜市摊档悬挂的灯泡,晕开成一片片刺目而扭曲的光斑,恍惚间与曼谷皇宫前飞溅的猩红、皇室代表眼中冰冷的嘲弄重叠。
失败者的烙印,逃亡者的耻辱,还有那些因他而死的kings group高层们无声的控诉,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猛地甩头,牙齿狠狠咬破下唇,新鲜的咸腥味在口腔蔓延,试图驱散那铺天盖地的血色幻影。
可眼皮一合,黑暗中佐维那张毫无表情、如同死神代言的脸便清晰浮现。
胃袋在疯狂地痉挛、抽搐,发出空洞而剧烈的鸣响。
这具曾横扫泰国拳坛、承载着“金蒙空”无上荣耀的躯体,此刻只剩下被掏空后的虚弱和被伤痛反复撕咬的煎熬。
他下意识地摸索裤兜,指尖只触到几张被汗水泡得发软、皱缩成一团的纸钞,薄得如同他此刻的尊严。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清冽的药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道,异常固执地穿透了周遭浑浊油腻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与夜市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像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一缕清泉气息。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循着那点微弱的、带着洁净感的指引望去。
视线越过巷口喧闹的人流和蒸腾的油烟,落在斜对面一个更深的、灯光昏暗的角落。
那里没有招摇的招牌,只有一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木牌,被旁边杂货店五彩斑斓的灯箱挤得几乎看不见。木牌上,用朴拙的繁体字写着两个字:“杏林”。
木牌下方,是一扇老旧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木门,门楣低矮。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光。
门旁狭窄的窗玻璃上蒙着薄薄的水汽,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排排深棕色的中药柜,高耸入顶,散发着沉郁的木香。
门口上方,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在闷热的夜气中散发着昏蒙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方寸之地。
几个穿着沾满机油工服或汗衫背心的男人,正沉默地坐在门外墙边简陋的长条木凳上排队等候,有的按着渗血的纱布,有的扶着明显扭曲的手臂,脸上刻着疲惫和隐忍的痛楚。
门内,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麻罩衫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
她背对着门口,身形纤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白皙的后颈。
她正踮着脚,从高高的药柜上层拉开一个抽屉,纤细但稳定的手指飞快地抓取药材,放在小铜秤上称量。
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与这嘈杂混乱环境截然不同的沉静韵律。秤砣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称好药,她又迅速转身,走到一张摆满各种瓶罐、酒精灯和简单医疗器械的旧木桌旁,开始研磨。石杵与研钵接触,发出节奏均匀、略显沉闷的“咚咚”声。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额角和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闪着微光。她偶尔会抬头,对着门口等待的病人低声说一句:“下一个。”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平稳,却奇异地穿透了巷口的喧嚣,传入大梵嗡嗡作响的耳中。
她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和蒸腾的药气里,看不真切,只感觉轮廓清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静的疲惫,以及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
大梵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杏林”门口,钉在那个白色忙碌的身影上。胃部的绞痛和肺部的撕裂感因为这短暂的转移而变得更加尖锐。
那清冽的药香,那昏黄的灯光,那沉静的身影,仿佛在灼热的沙漠中投射出一小片绿洲的幻影,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生存希望的诱惑。
他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濒死困兽,拖着灌了铅般沉重、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挤出巷口拥挤的人流,朝着那线昏黄的光晕和升腾的、带着苦涩药味的空气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汗水模糊了视线,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轰鸣。他只有一个念头:靠近那点光,那点似乎能缓解疼痛、驱散血腥的洁净气息。
就在他即将踏入“杏林”门口那片被昏黄灯光笼罩的、相对安静的区域时,脚下猛地一滑!
也许是踩到了地上不知谁丢弃的香蕉皮,也许是踢到了半块松动的地砖,更可能是他那被伤痛和疲惫掏空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重心瞬间丢失,身体完全失控,像一截沉重的断木,带着一股无法收束的惯性,直直地向前方那扇虚掩的深绿色木门撞去!
“砰——哗啦——!”
沉重的撞击声混合着木头碎裂、玻璃器皿倾倒的刺耳声响,瞬间撕裂了“杏林”门口沉滞的空气!
虚掩的木门被大梵失控的身体狠狠撞开,重重砸在里面的墙壁上又弹回,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后靠墙放着的一个三层高的玻璃药柜受到剧烈震动,顶层几个装着药酒或标本的大玻璃瓶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栽倒下来!
“哐啷!哗——!”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雹砸落!深褐色的药酒、浑浊的液体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炸弹般在小小的诊所地面上爆开!飞溅的液体和碎片泼洒向四周,淋湿了地面,也溅到了旁边等待的伤员身上,引起一片惊恐的痛呼和咒骂。
“哎呀!”
“我的腿!”
“操!搞什么鬼!”
大梵整个人扑倒在地,脸朝下摔在冰冷、瞬间被药液浸湿的水泥地上。右手下意识地撑地,掌心被尖锐的玻璃碎片狠狠扎入,剧痛传来。手肘和膝盖也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滴滚烫的药酒溅到他的后颈和手臂上,带来灼痛。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额头上瞬间撞出一个青紫的肿包,汗水、地上的污水和药液混合在一起,从他脸上狼狈地淌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而充满戾气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诊所地面,最终,越过碎裂的玻璃和流淌的药液,定格在那个穿着白色罩衫的身影上。
苏凝站在那张旧木桌后,手里还握着一个刚配好药、来不及封口的纸包。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巨响让她身体猛地一僵。
她转过身,清秀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微微张开,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流淌的药液、被波及伤员痛苦愤怒的脸,以及那个趴在地上、如同凶兽般喘息的不速之客。惊愕、心痛,以及一种被彻底打破平静的愠怒,在她眼中交织。
“我的药!妈的!”一个手臂缠着渗血绷带的壮汉看着自己刚配好、此刻被药酒浸透的药包,暴怒地吼起来,“老子排了两个钟头!”
“赔钱!这药酒值不少钱!”另一个被玻璃碎片划破小腿的工人也嚷嚷起来。
“苏医生,你看这……”
压力瞬间如山崩般砸向苏凝。她瘦削的肩膀绷紧,握着药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腹的薄茧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迅速转向那几个被波及的伤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阿强哥,你的药我马上重新配,不收钱。李伯,伤口给我看看,先清创,药酒损失算我的。对不住大家,惊扰了。”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处理完眼前的混乱,她的目光才重新落回那个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身上。大梵也正抬头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暴戾、痛楚和一种野兽般的戒备,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苏凝没有立刻质问。她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锐利,飞快地扫过大梵的身体: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出呼吸的极度困难,眉骨和颧骨处新鲜的瘀伤和擦痕,手臂上狰狞的旧疤,以及那被玻璃刺穿、正汩汩冒血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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