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由(1/2)
远离主集会区震耳欲聋的喧嚣,在拉差帕颂附近一条狭窄、潮湿的后巷深处,一盏昏黄的白炽灯顽强地亮着,驱散着些许黑暗。
这里是由一间废弃的小型印刷厂仓库临时改造的“救护站”。
空气在这里变得粘稠而复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是基底,混合着各种草药膏散发的或清凉或辛辣的气息,以及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和伤口化脓的淡淡腥膻。
简易的折叠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躺满了伤者。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抽泣、志愿者低声的安抚和医生简洁的指令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而温情的生命交响曲。
苏凝的身影,是这片混乱与伤痛中最沉静、也最温暖的光源。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靛蓝色棉麻长裙,样式简单,便于行动。
原本柔顺的长发此刻被一根普通的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
她的脸颊因长时间的工作和闷热的环境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黑夜中最纯净的星辰。
此刻,她正跪坐在一张低矮的折叠床前的水泥地上。
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她的双眼红肿如桃,泪水和被催泪瓦斯刺激出的分泌物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年轻的脸庞,她痛苦地紧闭双眼,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别怕,别怕…看着我,试着慢慢睁开一点点…” 苏凝的声音轻柔得像拂过莲叶的微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手中拿着一块浸透了冰凉药汁(本地常用的清凉解毒草药汁)的洁白纱布,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敷在女孩红肿滚烫的眼睑上。
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悯,仿佛能透过那紧闭的眼睑,抚慰女孩内心的恐惧。
“坚持一下,药很凉,敷上去会舒服很多…你会好起来的,一定能再看见阳光…” 她低声呢喃着,用泰语重复着安慰的话语,手指稳定而轻柔地按压着纱布边缘。
仓库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身影遮挡了大半。大梵不知何时悄然到来,如同山岳般矗立在简陋的门框下。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灯光下的苏凝。
他看到她沾着暗红色血污和褐色药渍的双手——那曾经被他视为珍宝、柔若无骨的手,此刻正无比熟练地处理着肮脏的伤口。
他看到汗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聚成珠,滴落在她靛蓝色的裙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然而,比这一切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她眼中那份光芒——无惧污秽与血腥,纯粹而坚定地燃烧着,如同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昭披耶河水,温柔却拥有抚平一切伤痛和恐惧的力量。
这光芒,与他眼中熔金般灼烧着野心与力量的火焰截然不同。
它不炽热,却更持久;不耀眼,却更深入骨髓。
大梵感到胸腔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正被这柔和而坚韧的光芒一点点浸润、软化,燃烧得更加深沉,也更加灼热。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骄傲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深爱,在他心底汹涌澎湃。
她不是需要他精心呵护、藏于金笼的雀鸟,她是风暴中与他并肩而立的菩提树,根系深扎于苦难的大地,枝叶却伸向慈悲的天空。
“医生!医生!快来人啊!” 一声凄厉的呼喊打破了救护站短暂的相对平静。
两个浑身是汗、衣衫褴褛的男人抬着一个简易担架冲了进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中年三轮车夫,他的左臂从肘部到手腕被某种锋利的铁器(可能是混乱中被挥舞的钢管或刀具)划开了一道恐怖的、深可见骨的大口子!
鲜血如同失控的水龙头,汩汩地涌出,瞬间染红了担架和他身下简陋的垫布,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盖过了消毒水的气味。
伤者脸色惨白如纸,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周围的志愿者和轻伤员都被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惊呆了,一时有些慌乱无措。
“让开!快把他抬到这里!” 苏凝清亮而镇定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压下了恐慌。
她毫不犹豫地从跪坐的地上起身,没有丝毫迟疑,双手抓住自己靛蓝色棉麻长裙的下摆,“嗤啦”一声脆响!竟生生撕下了一大截质地坚韧的布料!
她快步冲到担架旁,看准位置,动作迅捷无比地将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绕在车夫上臂近心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勒紧!布条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变成了更深的紫黑色。
“你!用力按住这里!死命按住!压迫止血!” 她将布条的一端塞给旁边一个还算镇定的年轻志愿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锐利如刀。
随即,她转头对另一个吓呆的志愿者喊道:“去拿最大号的止血钳!快!还有强效凝血粉和绷带!通知李医生准备缝合!”
她单膝跪在血泊旁,染血的双手毫不避讳地探查着伤口,试图寻找主要的破裂血管,同时不断用泰语鼓励着意识模糊的车夫:“坚持住!大叔!看着我!别睡!想想你的家人!坚持住!”
大梵站在门口,阴影笼罩着他。他看着苏凝染血的裙裾(那缺失的一角显得如此刺眼),看着她沾满鲜血、在灯光下快速操作着的双手,看着她苍白脸上那不顾一切的专注和决绝。
一股冰冷的杀意和狂暴的保护欲瞬间冲上他的头顶,拳头在身侧猛然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拔枪冲出去,将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撕成碎片!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苏凝那双清澈、坚定、充满了对生命无限尊重的眼睛时,那狂暴的杀意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瞬间溃散。
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只剩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印。
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满溢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沉挚爱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敬畏。
他默默地退后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门框的阴影里,唯恐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与硝烟味,亵渎了这片由她守护的、圣洁的救赎之地。
半年。
一百八十多个日夜的坚守、牺牲、暗流涌动与街头喋血。
时间仿佛凝固在曼谷的街头巷尾,又仿佛在每一次冲突与每一次坚守中飞速流逝。
颂猜的根基,这座看似坚固的权力堡垒,在民众持续高涨、永不屈服的怒火灼烧下。
在kings group被大梵精准而致命的金融狙击和情报打击下被迫断腕收缩、狼狈不堪时。
在其内部被大梵和佐维的情报网络不断渗透、分化、瓦解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最后的呻吟。
这一天,曼谷的天空似乎格外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然而,当国家电视台那熟悉的新闻播报画面突然中断常规节目,切换到肃穆的直播现场时,整个沸腾的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画面中,颂猜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灰败枯槁如朽木的脸庞出现在镜头前。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无法掩饰眼神的空洞、嘴唇的颤抖和额角涔涔的冷汗。
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宣读着那份注定被历史铭记的辞职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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