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1/2)

这话,大梵此刻才算是真正尝到了滋味。

没有火车,没有飞机。只有一辆破旧得如同随时会散架的绿皮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如同垂死的巨兽般喘息、颠簸。

窗外,是望不到头的、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如同凝固的绿色巨浪,一层叠着一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深不见底的峡谷在车轮边若隐若现,浑浊湍急的江水在谷底发出沉闷的咆哮。

狭窄的道路仅容一车通行,每一次会车,车身都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翻下万丈深渊。

车厢里挤满了人。汗味、劣质烟草味、家禽的腥臊味、还有各种不知名腌菜的酸馊气,混杂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空气闷热潮湿,车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汽。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大梵胸腔深处尚未愈合的伤处,带来一阵阵闷痛和尖锐的窒息感。

他脸色蜡黄,额上冷汗涔涔,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无法抑制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

他紧靠着车窗,身体随着颠簸无力地晃动。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他眼前发黑,胃袋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手指深深抠进破旧座椅的扶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手腕上那圈褪色的“金蒙空”绑带,被汗水和污渍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一条沉重的锁链。

佐维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

深蓝色的棉布衣裤依旧整洁,空荡荡的左袖管被仔细地别在胸前,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微微起伏。

他脸色平静,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这地狱般的颠簸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偶尔汽车在急弯处发出刺耳的刹车和轮胎摩擦声时,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才会倏然睁开,锐利如鹰隼般扫过窗外险峻的山势和司机紧张的操作,随即又缓缓闭上,恢复古井无波。

那是一种经历了无数生死磨砺后沉淀下来的、绝对的定力。

苏凝坐在大梵旁边靠过道的位置。

她的脸色比大梵好不了多少,同样苍白,嘴唇因长途劳顿和缺氧而微微发紫。

但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而警惕,像一根绷紧的弦。

她的帆布背包紧紧抱在怀里,里面是她视为生命的药材和器械。

大梵每一次因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闷哼或剧烈呛咳,苏凝都会立刻警觉地看过来。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他痛苦扭曲的脸、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紧捂在胸前的右手。

然后,她会迅速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瓶,倒出一粒比绿豆还小的、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丸。

“含着,别咽。”她的声音不高,在引擎的轰鸣和乘客的嘈杂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大梵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不容分说地将药丸塞进他干裂的嘴唇里。

辛辣的气息瞬间在口腔炸开,直冲天灵盖!如同冰针扎入太阳穴,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眩晕的刺痛,却也奇迹般地暂时压制住了肺腑深处翻腾的燥热和窒息感,让那尖锐的嘶鸣声减弱了几分。

大梵痛苦地皱着眉,却也只能依言将药丸压在舌下,任由那辛辣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喘息之机。

苏凝紧紧盯着他,直到他因药效而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紧皱的眉头略微松开,她才移开视线。

但她并没有放松,一只手始终虚按在背包里装着银针的布包上,如同猎豹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佐维平静的侧脸,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无声的戒备。

山路似乎永无尽头。汽车在崎岖的盘山道上艰难爬行,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窗外时而云雾缭绕,能见度不足十米;时而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狰狞的悬崖峭壁。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和急刹,都让大梵感觉自己的肺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搓!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是牙龈被咬破的腥甜。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苏凝的黑色药丸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那带着辛辣气息的微凉指尖都会及时出现,将一粒小小的药丸塞进他嘴里。

那短暂的、用剧痛换取呼吸空间的片刻喘息,成了这漫长地狱旅程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汽车终于在一个极其偏僻、几乎被群山完全包围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外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只有远处山谷里溪流奔涌的哗哗声,和不知名鸟雀的啼鸣。

车门打开,一股混杂着泥土、青草、牛粪和浓郁草药味的、清冽潮湿的山野气息猛地涌入,冲散了车厢内污浊的窒息感。

大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了车。双脚踩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虚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扶着冰冷的车身剧烈地喘息、咳嗽,贪婪地吞咽着这来之不易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肺部深处依旧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嘶鸣。

佐维早已站在车下。他环顾着四周险峻葱郁的山势和眼前简陋的村落,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空荡的左袖管在山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着。

苏凝最后一个下车。她背着自己沉重的帆布包,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走到大梵身边,没有搀扶,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蜡黄的脸和依旧急促的呼吸。

“能走吗?”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

大梵咬着牙,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背。

他不想在这个女人和那个断臂的男人面前,再露出半点软弱。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

佐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村落深处一条被茂密植被掩盖、几乎难以辨认的碎石小径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踩在湿滑的石头上,竟如履平地。苏凝紧随其后,大梵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艰难地跟上。

小径蜿蜒向上,越来越陡峭。空气变得更加湿润清冽,草木的香气愈发浓郁,其中夹杂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清苦的药香,随着山风飘荡。

路旁的植被异常茂盛,许多大梵从未见过的奇特植物肆意生长,叶片肥厚,开着颜色奇异的小花。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几间依山而建、完全用粗糙原木和巨大青石板垒成的古朴房屋,出现在一片被开垦出的平缓坡地上。

房屋前,是一片打理得极其规整的药圃,里面种植着各种形态奇异、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植物。

几只羽毛艳丽的野鸡在药圃边缘悠闲踱步。房屋后面,是更高更陡峭的、云雾缭绕的青色山壁,一道清澈的溪流从山壁缝隙中潺潺流出,在屋旁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褂子、身形清瘦矍铄的老人,正弯着腰在药圃里侍弄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直起身。

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刻在脸上,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如同山涧的溪水,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领头的佐维身上,扫过他空荡荡的左袖管,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随即,那平静的目光便越过佐维,落在了后面脸色蜡黄、呼吸艰难的大梵身上,最后,落在了苏凝那张虽然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上。

“来了?”老人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川音,却异常洪亮,如同山间敲响的铜钟,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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