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峰论道,照见冰壶心(2/2)
妙玉闻言,嘴角似乎极淡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眼中却掠过一丝深沉的寂寥与决绝:“我?不过是红尘倦客,避世苟安罢了。道心?或许曾有。但见识过人心之伪、世情之浊,便觉独善其身,守住方寸清净,已是难得。高洁?孤僻?不过是懒得敷衍,不耐纠缠。这栊翠庵,是我画的牢,也是我的桃源。外间风雨,若非故人情牵,实不愿多看一眼。”
她的话语坦诚得近乎冷酷,透露出一种经历过繁华或伤痛后,彻底与世隔绝的疏离感。这并非故作清高的矫情,而是一种基于深刻认知后的主动选择,一种近乎“道心孤直”的坚守。她帮助柳、林,提醒沈宝钗之事,更多是出于对故人薛氏的情谊,而非介入世事的意愿。
“至于茶道,”妙玉语气稍缓,看着杯中残茶,“起初是爱好,后来是修行,如今……不过是习惯,是与我自身对话的一种方式。茶中有山水,有四季,有制茶人的手泽,有烹茶时的心境。品茶,便是在这方寸杯盏中,游历大千,照见自身。茶净,则心暂净;味真,则意趋真。如此而已。”
这番关于茶道的自述,平淡中见真意,与她整个人散发出的孤高气韵完全吻合。她的“道”,不在济世救民,不在显扬宗门,而在极致的内心净化与自我持守,近乎一种美学与精神上的洁癖。
雨渐渐小了,化为蒙蒙雾气。轩外竹叶滴翠,池水如镜。
妙玉忽然问道:“林姑娘,你身上……有一种与此世格格不入,却又奇妙融合的‘意’。非此间修行路数,亦非寻常异禀,倒像是……携了另一片天地的‘规矩’而来。然否?”
林婉清心中剧震,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而准确地指出她最核心的秘密!她强自镇定,斟酌道:“居士慧眼。晚辈确有些非常之遇,所得所思,或与常途有异。”
妙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只道:“万法同源,终归大道。异路而行,未必不通。只是,谨记‘池深水阔’之喻,莫让你所携之‘异’,反客为主,迷失了本心所在。你之‘异’,与此界之‘理’,尤其是与那即将显化的‘天凤之理’,会产生何种交汇,犹未可知。慎之,慎之。”
这已是极为明确的提醒和警告。柳清风与林婉清肃然应诺。
谈话至此,已近尾声。妙玉显露出送客之意。临别前,她忽然对柳清风道:“柳公子心性坚正,剑气内蕴,是护道之材。然护道之心过切,有时反易成执,须留一分圆融,观大势,顺因缘。” 又对林婉清道:“林姑娘灵窍非凡,然根源飘渺,需早日寻得此心安处。或许,眼前这桩‘凤鸣’之事,于你而言,既是考验,亦是机缘,能助你锚定于此世之‘理’。”
言毕,她不再看二人,重新将目光投向烟雨空蒙的远山,恢复了那幅遗世独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深入恳切的话语,只是雨雾中的一段幻听。
柳、林二人深施一礼,默默退出听雨轩,在青儿的引领下离开栊翠庵。
回程路上,细雨已歇,天空仍阴沉。两人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妙玉居士……其人如孤峰寒雪,道心近乎孤僻,却又洞察世事,智慧深湛。”林婉清感叹,“她看得比我们想象的更透,不仅看穿了沈宝钗的困局,似乎也隐约察觉了我的来历。她选择独善其身,却因旧情而给了我们关键的指引和提醒。”
“嗯,”柳清风点头,“她并非冷漠,而是将情感与责任圈定在极小的范围内,对界限之外的世界,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疏离。这是一种极为纯粹,也极为艰难的‘守心’之道。她的警告,我们要放在心上。尤其是关于你的‘异’与‘此世之理’的交汇,以及我的‘护道之执’。”
与妙玉这场雨中之论,不仅解答了部分修行与悟道上的疑惑,更让他们见识到一种迥异于江湖侠客、也不同于世俗隐士的高洁而孤绝的道心。这种道心,虽不介入纷争,但其存在本身,就像一面冰镜,照见人心浮华,也映出前路幽微。
他们获得了更深的智慧与警示,也背负了更明确的责任与方向。妙玉这面“冰镜”,已为他们映照出部分前路景象——那不仅仅是沈宝钗一人的破锁成凤之劫,也可能是一场牵动多方、关乎“理”与“异”交汇的更大风波的开端。
而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循着这镜中所示,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