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幻之隙（1/2）

窗外的霓虹融化成流淌的光河，林晓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握着那份“姑苏城文旅推广案”的策划书，纸页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揉搓得发皱。

那份顽固的“失落感”非但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在他刻意融入这个“现代生活”后，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它不再仅仅是情绪，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缺失”——仿佛身体某个至关重要的器官被摘除后留下的空洞幻痛。每当午夜梦回，或是在会议间隙神思恍惚的刹那，他总能“感觉”到小腹丹田处，有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悸动”，像一颗被深埋地底却依旧顽强搏动的心脏。

这悸动与他梦中那枚“星煞剑丹”的旋转频率隐隐吻合。

他开始秘密地、下意识地“测试”自己。在无人注意的茶水间，他会凝视杯中水，意念集中时，水面竟真的会泛起绝非自然振动所能形成的细微涟漪，水纹的扩散方式，隐约符合某种他“理应”懂得的能量规律。深夜独自加班，面对复杂的全息投影地形图，他的手指会不自觉地凌空勾画，指尖划过的轨迹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又熟悉，那似乎是……某种阵法的基础灵力走向？

更让他不安的是妹妹“黛玉”。

眼前的“黛玉”健康、活泼、爱笑，会为了一部煽情的电视剧落泪，会为了新款网红甜品排队半小时。一切都符合一个现代都市女孩该有的样子。可林晓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尖啸：不对！这不对！

他记忆深处（或者说是那场“大梦”留给他的烙印）的妹妹，应该是灵秀的、敏感的、才华内蕴的。她的眼眸该如秋水含烟，藏着诗书与洞明世事的聪慧，而非如今这般一览无余的明亮快乐。她说话时，遣词造句该有独特的韵律和灵气，而非满口网络流行语。一次，“黛玉”兴高采烈地给他看自己刚画的“国风插画”，线条精巧，色彩鲜艳，符合大众审美。林晓看着画，脱口而出：“少了些‘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意境。”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黛玉”眨眨眼，噗嗤笑了：“哥，你最近古文策划案写多啦？这么文绉绉的。我这画的是‘国潮风’，要的就是热闹好看！”

林晓也勉强笑了笑，心中却一片冰凉。那份失落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缺失的，或许不仅仅是力量或记忆，而是一整个世界的重量，是浸透在那个世界里的情感、文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独特的联结方式。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很轻松，但轻得像羽毛，无法在他灵魂中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也许……我真的病了。需要看看医生。”他试图用这个世界的逻辑做最后的说服。预约了一位知名的心理咨询师，对方听了他的描述——关于一个过于真实的古风梦境，关于持续的失落感和对“另一个自己”的认知困惑——给出了温和的诊断：可能是工作压力导致的轻度解离状态，伴随创作投入过深引发的现实感模糊，建议他休假，脱离工作，多接触“现实”生活。

林晓接受了建议，请了年假，关掉工作手机。他决定彻底拥抱这个“现实”。

他带“黛玉”去郊外露营，夜晚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城市的星空稀疏暗淡，但他看着看着，那些星点仿佛自动连接起来，在他脑海中构成了一幅浩瀚的……星图？某些星辰的方位和亮度变化，似乎对应着一种古老的计时或方位法则。他猛地坐起，冷汗涔涔。

他去美术馆看当代艺术展，在一幅巨大的、色彩狂乱的抽象画前驻足。旁人议论着色彩与情感的爆发，他却恍惚看到画布背后，仿佛有狂暴的灵力乱流在冲撞，像极了……业火灼烧灵脉时那种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恐怖绚烂。

就连最普通的晨跑，当他沿着滨江大道全力冲刺，心脏狂跳，血液奔涌时，那种体能逼近极限的感觉，竟与他梦中运转灵力、冲破关隘时的感受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只是这里没有灵力可供调动，只有乳酸堆积的疲乏。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在这些瞬间变得薄如蝉翼，彼此渗透。

他变得沉默，时常陷入长久的发呆。“黛玉”担忧地看着他，变着法儿逗他开心，做他爱吃的菜，拉他看搞笑综艺。林晓配合着，笑着，但眼底的疏离和迷茫越来越重。他像是一个精通本地语言的外乡人，能流畅生活，却永远触摸不到这片土地真正的灵魂。

转折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他去超市采购，在生鲜区挑选水果。旁边一位老太太的购物车不小心蹭了他一下，老太太连忙道歉，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小伙子，你……”老太太眯着眼，仔细打量他，目光有些困惑，又有些不确定的恍然，“你……是不是练过啊？不是健身房那种……是老的、传统的那种？你身上这‘气’……怎么看着那么沉，又那么乱，好像……裹着一层亮闪闪的、刺人的东西，还有点儿冷飕飕的？”

林晓如遭雷击，手里的橙子滚落在地。

“气”？“亮闪闪的、刺人的东西”？“冷飕飕的”？

星辉灵力？剑芒？蚀魂寒气？

在这个绝对科学、否定一切超自然现象的现代世界，一位陌生的老太太，竟然看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他“身上”这些根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阿婆，您……您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

老太太摇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哎，老了，眼花了。最近总看些神神叨叨的网络小说，可能看混了。小伙子别介意啊。”她推着车走了，留下林晓一个人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

巧合？幻觉？还是……这个“完美世界”出现了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就像再精密的程序，也可能因为一个极小概率的随机事件或未曾预料的变量交互，产生无法理解的“错误提示”？

那天晚上，林晓发起了高烧。梦境变得支离破碎又光怪陆离。现代都市的景象与古旧的亭台楼阁重叠，电脑键盘的敲击声与金铁交鸣的剑啸交织，消毒水的气味里混杂着清冽的檀香与苦涩的药草味……

在梦境的最后，也是最深的混沌中，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从水底传来，又像是隔了万水千山，飘渺得不真实，却直接响彻在他的心湖深处，带着他灵魂熟悉到战栗的温婉与虚弱：

“哥哥……”

“……勿忘……”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

但林晓在病中猛地睁开了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瞬间淌了满脸。那不是这个“现代林晓”该有的情绪反应，那是从灵魂最底层、跨越了无尽时空和虚妄屏障奔涌而出的悲痛与恐惧！

“玉儿——！！！”

他嘶哑地喊出声，不是眼前这个健康妹妹的名字，而是那个躺在潇湘馆病榻上、气若游丝、需要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林黛玉！

这一声呼喊，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意识深处某个锈蚀的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