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金市场(1/2)

省城,在林默看来巨大而陌生,在林默走下长途汽车的那一刻,便用它冰冷、喧嚣的呼吸将他彻底吞没。

两年了。整整两年,他蜷缩在乡下那座弥漫着樟木和铁锈气息的老宅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

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工坊里那一方斑驳的工作台,父亲佝偻的背影。

省城,这个他曾经求学、奋斗、也遭遇了最惨痛背叛的地方,此刻以一种全新的、近乎狰狞的姿态,重新矗立在他面前。

车站出口人潮汹涌,像浑浊的河流裹挟着泥沙。

刺耳的喇叭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以及无数陌生面孔发出的嘈杂人声,汇合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呛人味道、廉价香水味、食物摊点飘来的油烟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大城市的、混杂着灰尘和欲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明晃晃一片,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巨大的广告牌上,衣着光鲜的模特笑容完美无瑕,眼神空洞地俯视着芸芸众生。车流在宽阔的马路上川流不息,像一条条钢铁铸就的、永不停歇的河流。

人行道上,人们步履匆匆,面无表情,仿佛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留意这个背着褪色帆布包、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眼神里带着明显茫然和戒备的乡下青年。

林默感到一阵无力。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肩上的背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背包里装着他简单的行李,还有那个装着《纪元重构》游戏头盔的盒子——那是他用家里应急现金,加上王海帮忙砍价才买到的“希望”。

他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被这庞大、冰冷、高速运转的机器世界彻底震慑住了。

他贴着墙根,目光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沾着乡下泥土的旧帆布鞋。

强烈的疏离感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就要沉入无边的黑暗。

“喂!走路不长眼啊!”一个粗鲁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烟味。一个穿着花衬衫、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几乎撞到他身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林默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一种混杂着窘迫、愤怒和更深层无助的情绪在心底翻腾。他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他是来省城找活路的,不能还被之前的事情影响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那是父亲林建国给他的,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城南旧货市场,老胡手工艺店”。

父亲说,这个老胡是他年轻时在省城认识的手工艺人,手艺不错,人还算厚道,或许能介绍点零活。

“城南旧货市场…”林默低声念着,抬头望向四周林立的高楼和错综复杂的街道,眼神更加茫然。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犹豫了一下,走向路边一个卖报纸杂志的小摊。

“请问…城南旧货市场…怎么走?”他的声音干涩,音量小得几乎被周围的噪音吞没。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低头整理着杂志。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默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评估的旧货,浑身不自在。

“旧货市场啊?”老太太慢悠悠地开口,指了指马路对面,“坐13路公交,终点站就是。小伙子,第一次来省城吧?”

林默含糊地应了一声,道了谢,几乎是逃也似的穿过马路,挤上了刚刚停靠的13路公交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闷热难当,混杂着汗味和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他紧紧抱着背包,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高楼、商场、广告牌…光怪陆离,却又冰冷无情。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广播里传来“终点站,城南旧货市场到了”的提示音。林默如蒙大赦,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下了车。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再是新城区那种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现代感,而是一种混杂着尘土、铁锈、机油、旧木头、甚至还有一丝霉味的、更加“接地气”的气息。

眼前的景象也大不相同:没有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略显杂乱的、由低矮棚户和简易摊位组成的巨大市场。入口处挂着一个褪了色的牌子:“城南旧货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与车站那种令人窒息的喧嚣不同,这里的嘈杂带着一种生活的烟火气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林默站在市场入口,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金属、机油和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一部分的焦躁和不安。他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市场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摊位鳞次栉比,通道狭窄曲折。

卖什么的都有:旧家具、旧电器、旧衣服、旧书、锅碗瓢盆、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农具和自行车零件。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敲打声、切割声、还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独特的市井交响曲。

林默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旧货中扫过,带着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寻找。

他需要找到那个“老胡手工艺店”。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两旁的招牌。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专卖各种金属零件和工具的摊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拿着一个小锉刀,专注地打磨着一块黄铜件。

摊位上,没有花哨的招牌,只有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五金杂件”。

吸引林默的,是摊位上摆放的东西。

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新商品,而是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甚至有些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

有大小不一、规格各异的螺丝、螺母、垫圈、螺栓,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被分门别类地装在小木盒或铁皮罐里。有各种齿轮,大的如碗口,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铜的、铁的、铝合金的,齿牙交错,带着磨损的痕迹,仿佛诉说着它们曾经在某个机器内部运转的岁月。

有各种形状的弹簧,螺旋状的、扭簧、压簧,有的拉伸着,有的蜷缩着,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

还有各种轴、套、轴承、卡箍、垫片、销钉…甚至还有一些林默叫不上名字的、结构复杂的异形件,像是从某种大型机械上拆解下来的内脏。

这些冰冷的、沉默的金属零件,在林默眼中,却仿佛突然拥有了生命,发出了无声的召唤。

他那双在工坊里习惯了木头纹理和铁块质感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发痒。他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凑近了摊位。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零件,像饥饿的旅人看到了食物。

他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铜质齿轮,直径约十公分,边缘有些磨损,但齿牙依旧清晰锐利。他习惯性地用指腹摩挲着齿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细微的摩擦感。

这触感,和他摩挲一块上好的紫檀木料,或者一块刚淬过火的铁坯,何其相似!一种久违的、属于匠人的熟悉感,顺着指尖悄然回流。

他又拿起一个不锈钢的精密轴承,内外圈光滑如镜,滚珠排列整齐。

他轻轻转动外圈,感受着那丝般顺滑的旋转和内部滚珠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他听来,竟比任何音乐都悦耳。他想起了大学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测试仪器,想起了他曾经设计过的、需要用到类似轴承的武器传动结构…一丝复杂的神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专注取代。

“小伙子,懂行?”摊主老头停下了手中的锉刀,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打量着林默。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林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下轴承,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嗯…懂一点。以前…学过点机械。”他含糊地带过了自己的专业背景。

“哦?”老头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那你看这个。”

他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结构相当复杂的黄铜件,由多个齿轮、连杆和一个小巧的偏心轮组合而成,表面布满精细的加工痕迹,虽然有些氧化发暗,但整体保存完好,各个活动部件依旧灵活。

“老式钟表里的擒纵机构,”老头指着它,语气带着一丝得意,“以前的老手艺,现在会修的人不多了。

你看这擒纵叉的形状,这摆轮的配重,啧啧…”

林默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了上去。

他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零件的形状、连接方式、运动轨迹。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模拟着这个机构的工作原理。

他看到了精密的杠杆联动,看到了巧妙的能量传递,看到了前人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巧思。

这和他大学里学的现代机械原理不同,这是一种更直观、更充满“手感”的机械之美。

它不像他设计的那些充满未来感的武器图纸那么冰冷抽象,它是有温度的,带着岁月的包浆和匠人的体温。

“真精巧…”林默忍不住低声赞叹,手指下意识地想去触碰那光滑的擒纵叉。

老头笑了笑,没阻止他:“喜欢?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摆设,不过懂行的人看着,是门道。”

林默点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个擒纵机构上,仿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忘记了身处这个喧闹的市场。

在这个堆满废旧金属的摊位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角落,他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这里的气息——机油、金属、尘土——比外面那些光鲜亮丽的商场更让他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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