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群鸦之宴(1/2)
景泰元年,二月初三,寅时末刻。
镇国公府的庭院里,薄雾尚未散尽,沈青崖已结束晨练。他站在一株老梅树下,缓缓收剑,白气从口鼻间呼出,在清冷的晨光中凝成雾霭。自回京以来,这是他难得的安宁时刻——尽管这安宁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国公爷。”老管家沈忠捧着一件墨色貂裘过来,“晨露寒重,当心着凉。”
沈青崖接过披上:“夫人起了吗?”
“郡主卯时就起了,在书房处理青崖阁的事务。”沈忠低声道,“刚让人送了些粥点进去,可郡主说没胃口,只喝了半碗。”
沈青崖眉头微蹙。自王崇文逃脱后,萧望舒便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她表面上依旧冷静从容,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到,她的睡眠浅了,胃口差了,眉宇间总锁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色。
她担心的,自然是那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秘密。
“去厨房,让陈嫂做一碗藕粉圆子,少糖,加些桂花蜜。”沈青崖吩咐,“再配两碟松仁糕,一碟酱瓜。我亲自送去。”
“是。”沈忠应声退下。
沈青崖走到书房外,透过半开的窗,看见萧望舒正伏案写着什么。晨光斜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清丽的轮廓,也照见了她眼下的淡淡青影。
他推门进去,萧望舒闻声抬头,眼中闪过笑意:“怎么这么早?”
“你比我还早。”沈青崖将食盒放在桌上,“先吃点东西。青崖阁的事务再重要,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
萧望舒放下笔,看着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心中一暖:“你这是把我当孩子哄呢。”
“就算是,我也乐意。”沈青崖在她对面坐下,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昨夜又有新消息?”
萧望舒点点头,从案头抽出一份密报:“王崇文的踪迹有了眉目。三日前,有人在沧州见过一个形貌与他相似的老者,身边跟着七八个护卫,往山东方向去了。”
“山东……”沈青崖沉思,“那是漕运要地,商贸发达,鱼龙混杂,确实适合藏身。青崖阁在山东有多少人手?”
“明面上有三十六人,分布在济南、济宁、登州三地。暗地里还有二十余名外围眼线。”萧望舒道,“已经传令下去,全力追查。但我担心……”
“担心他声东击西?”沈青崖接话。
“嗯。王崇文老谋深算,怎会轻易暴露行踪?沧州的线索,可能是他故意放出的烟幕。”萧望舒揉了揉眉心,“真正的他,也许早已改头换面,藏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沈青崖握住她的手:“别太忧心。他经营二十年的势力已土崩瓦解,就算个人逃脱,也掀不起太大风浪。只要我们能稳住朝局,让百姓安居,他就没有可乘之机。”
“怕就怕朝局不稳。”萧望舒压低声音,“我昨日收到消息,江南几个世家对朝廷的新政颇有微词,私下串联,似有不轨之图。西南土司那边,也因赋税问题蠢蠢欲动。加上草原各部虎视眈眈……内外交困啊。”
这些情况,沈青崖自然也知道。新君赵睿登基未满一月,根基未稳,各地势力都在观望。王崇文虽败,但他留下的烂摊子,却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收拾。
“一步一步来吧。”沈青崖道,“今日早朝,我会向陛下提议,派钦差巡视江南,安抚世家;同时调整西南赋税政策,以稳为主。至于草原……”
他眼中闪过锐光:“黑狼部有周世昌这个内奸在,迟早会生事。我已密令北疆军加强戒备,一旦有变,立即出击。但要彻底解决边患,光靠防守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打疼他们,才能换来十年太平。”
“你要对黑狼部用兵?”萧望舒问。
“不是现在。”沈青崖摇头,“现在朝局不稳,国库空虚,不是用兵的好时机。但可以先做准备——整顿军备,储备粮草,训练精兵。等内政稳定,再挥师北上。”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萧望舒点头表示赞同,但心中却有一丝隐忧:沈青崖手握重兵,又深得皇帝信任,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可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有几个善终?赵睿现在倚重他,是因为需要他稳定朝局。等朝局稳定了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但沈青崖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
“放心。”他轻声道,“我自有分寸。”
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沈忠的声音:“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沈青崖与萧望舒对视一眼。这么早召见,必有要事。
“我这就去。”沈青崖起身,整了整衣冠,“你在家好生休息,等我回来。”
“万事小心。”萧望舒替他理了理衣领,低声叮嘱。
辰时初刻,沈青崖踏入皇宫。禁军统领李振亲自在宫门迎接,神色凝重。
“国公爷,陛下在御书房等您。”李振低声道,“除了您,还有兵部尚书林正则、户部尚书陈廷玉、吏部尚书周明堂。”
这三人都是朝中重臣,其中周明堂是王崇文倒台后新提拔的,算是沈青崖这一系的人。召集这几人,显然是商议要事。
御书房内,炭火燃得正旺。赵睿坐在御案后,面色有些苍白,眼中有血丝,显然昨夜没睡好。见沈青崖进来,他抬手免礼:“沈爱卿,坐。”
沈青崖行礼后入座,扫视在座诸臣。林正则眉头紧锁,陈廷玉面色沉重,周明堂则向他微微点头。
“诸位爱卿。”赵睿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昨夜收到八百里加急,两件大事。第一件,江南漕运使刘文远急报,漕帮内乱,三大帮派在扬州火并,死伤数百人,运河堵塞,十万石漕粮困在淮安,无法北上。”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漕运是京城命脉,每年四百万石漕粮从江南经运河运抵京城,供给皇室、百官、禁军。若漕运中断,不出三月,京城必乱。
“第二件。”赵睿继续道,“西南八百里加急,黔中土司杨应龙反了。聚众五万,攻占三府七县,斩杀朝廷命官十三人。贵州总兵张勇战败,退守贵阳,请求朝廷派兵平叛。”
坏消息接踵而至。内忧外患,一齐爆发。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林正则率先开口:“陛下,两件事都刻不容缓。但朝廷兵力有限,钱粮不足,恐难同时应对。”
“林尚书所言极是。”陈廷玉道,“去岁北疆战事,耗银三百余万两。今春黄河凌汛,又拨赈灾银八十万两。国库空虚,若同时应对漕帮内乱和土司叛乱,至少需银二百万两,兵十万。钱从何来?兵从何来?”
这是实际问题。赵睿看向沈青崖:“沈爱卿,你有何高见?”
沈青崖沉思片刻,缓缓道:“陛下,两件事虽同时爆发,但性质不同,可分别应对。漕帮内乱,表面是帮派争斗,实则是利益分配不均所致。臣以为,可派钦差前往调解,恩威并施,以抚为主。只要漕运恢复,京城粮草无忧,便可集中精力应对西南叛乱。”
“派谁去合适?”赵睿问。
“漕帮之事,涉及江湖、官场、商贸多方利益,必须派一位威望足够、手腕灵活、且熟悉江南情况的大臣。”沈青崖道,“臣举荐礼部右侍郎张怀远。他是江南人士,曾任扬州知府,熟悉漕运事务,且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声望。”
赵睿看向周明堂:“周尚书,你觉得呢?”
周明堂是吏部尚书,对官员履历最清楚:“张怀远确实合适。他为官清廉,处事公允,在江南有‘张青天’之称。只是……他年事已高,今年已六十有三,不知能否担此重任。”
“年事高,反而更稳。”沈青崖道,“漕帮之事,急躁不得。张侍郎老成持重,正适合。”
赵睿点头:“好,就派张怀远为钦差,即日南下,处理漕帮内乱。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漕运之事暂定,接下来是西南叛乱。
“杨应龙此人,朕有耳闻。”赵睿道,“他是播州杨氏土司,世代镇守黔中。去岁朝廷推行‘改土归流’,削弱土司权力,他便心怀不满。这次叛乱,恐怕是蓄谋已久。”
“陛下明鉴。”林正则道,“杨应龙不仅反叛,还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说朝中有奸臣蒙蔽圣听,他要带兵进京‘清君侧’。这明显是王崇文余党的手笔——杨应龙的军师,就是天机阁在西南的堂主,刘半仙。”
果然与王崇文有关。沈青崖心中冷笑:这老狐狸,人虽逃走,却布下了这么多后手。
“既如此,必须迅速平定。”赵睿眼中闪过厉色,“否则各地土司效仿,西南将永无宁日。沈爱卿,你以为派谁平叛合适?”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派谁去,不仅关系到平叛成败,还关系到兵权归属。如今朝中,能统兵的大将不多:北靖王要镇守北疆,不能动;河北总兵陈武要拱卫京城,也不能动;剩下的,要么能力不足,要么资历不够。
沈青崖知道,皇帝在等他自己请缨。但他若离开京城,朝中局势恐生变数。可若不亲自去,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陛下。”沈青崖起身,“臣愿领兵平叛。”
赵睿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沈爱卿,你刚回京不久,且身上旧伤未愈,朕本不想让你再奔波劳累。但……朝中确实无人能担此重任。你可有把握?”
“臣有七成把握。”沈青崖道,“杨应龙虽聚众五万,但多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战的不超过两万。臣只需精兵三万,三月内必平叛乱。”
“三万……”赵睿沉吟,“从哪里调兵?北疆军不能动,京营要守卫京城,河北军也要防备草原。”
“从各地卫所抽调。”沈青崖早有谋划,“山东、河南、湖广三地卫所,可各调一万精兵,组成平叛大军。这三地距离西南较近,调兵迅速,且不影响边防。”
这方案可行。赵睿看向林正则:“林尚书,你以为呢?”
林正则点头:“国公爷的谋划妥当。只是……三地卫所兵久未经战阵,战力如何,尚需考察。”
“所以臣需要一位副将,协助整训。”沈青崖道,“臣举荐原北疆军参将雷猛。他跟随臣多年,熟悉军务,且刚在禁军任职,对各地卫所情况也有所了解。”
雷猛是沈青崖的心腹,这是明摆着要培养自己的班底。但赵睿没有反对:“准奏。封沈青崖为征南大将军,总领西南军务。雷猛为副将,即日起调集兵马,准备南下。”
“臣遵旨。”沈青崖跪地领命。
议完正事,赵睿让其他大臣退下,独留沈青崖。
“沈爱卿,坐。”赵睿的语气缓和下来,“这里没有外人,朕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沈青崖依言坐下:“陛下请讲。”
赵睿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朕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父皇驾崩突然,遗诏又有疑点,朝中不少人心存疑虑。加上王崇文作乱,内外交困……若非有爱卿这样的忠臣辅佐,朕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半是真情,半是试探。沈青崖恭敬道:“陛下乃天命所归,臣等自当尽心辅佐。”
“天命……”赵睿苦笑,“什么是天命?父皇临终前,只说‘传位’二字,连名字都没说完。那遗诏,朕知道有问题,可朕不能质疑,只能认下。因为朕需要这个名分,需要这个正统。”
他转身看向沈青崖:“爱卿,你实话告诉朕,那遗诏……是不是王崇文伪造的?”
这个问题太尖锐。沈青崖沉默片刻,道:“陛下,遗诏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登基为帝,天下臣民皆认陛下为主。只要陛下勤政爱民,开创盛世,便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这话滴水不漏,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赵睿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爱卿说话,总是这么谨慎。也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朕只望将来,爱卿能一如既往,忠心辅佐。”
“臣必竭尽全力。”沈青崖道。
“西南平叛,责任重大。”赵睿走回御案后,取出一块金牌,“这是朕的御赐金牌,见金牌如见朕。西南事务,你可全权处置,不必事事奏报。但有一条——”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杨应龙必须活捉。朕要亲自审问他,问清楚王崇文还有哪些同党。”
“臣遵旨。”
“还有……”赵睿犹豫了一下,“北靖王那边,你多照应。他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但朝中有人弹劾他拥兵自重。朕自然不信,可人言可畏。你此番南下,若能速战速决,也是对北靖王的一种支持——证明朝廷有能臣良将,不需要依赖某个藩王。”
这话意味深长。沈青崖心中一凛:皇帝对北靖王已有猜忌。这猜忌从何而来?是因为北靖王手握重兵?还是因为……萧望舒的身世可能已经泄露?
“陛下,北靖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沈青崖郑重道,“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赵睿摆摆手:“朕知道。只是提醒你,朝局复杂,人心难测。你功高,难免遭人嫉妒;北靖王权重,难免惹人猜疑。你们翁婿二人,要互相扶持,也要谨言慎行。”
“臣明白。”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巳时。阳光洒在宫墙上,映出一片金黄。沈青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中思绪万千。
皇帝的话,表面是信任,实则是警告。信任他,所以给他兵权,让他去平叛;警告他,不要与北靖王走得太近,不要功高震主。
帝王心术,自古如此。
但他没有选择。西南叛乱必须平定,否则天下大乱;北靖王必须保全,否则萧望舒危矣。他只能在这夹缝中,走出一条生路。
回到镇国公府,已是午时。萧望舒在花厅等他,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
“宫里留饭了?”她问。
“没有。”沈青崖坐下,“陛下心事重重,哪有心思吃饭。”
萧望舒盛了碗汤递过去:“西南的事定了?”
“定了。我任征南大将军,三日后出发。”沈青崖喝了口汤,“雷猛为副将,从山东、河南、湖广调兵三万。”
萧望舒沉默片刻:“这一去,要多久?”
“顺利的话,三个月。不顺利……半年,甚至更久。”沈青崖看着她,“我不在京城,你要多加小心。王崇文虽逃,但京城还有他的余党。而且,皇帝对岳父已有猜忌,恐怕会对你不利。”
“我明白。”萧望舒点头,“你放心去,京城这边,我能应付。青崖阁虽然损失不小,但核心力量还在。保护自己,绰绰有余。”
“不止要保护自己。”沈青崖压低声音,“六皇子那边,也要保护好。我离京后,皇帝若想对岳父动手,可能会先拿六皇子开刀——毕竟他是李庶人之子,与岳父有旧。”
萧望舒心中一紧:“你是说,皇帝会杀六皇子?”
“不一定杀,但一定会控制起来。”沈青崖道,“所以,你要想办法,把六皇子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江南,或者蜀中,远离京城。”
“可六皇子才八岁,长途跋涉,他能承受吗?”
“总比留在京城等死强。”沈青崖道,“这件事,你要尽快办。我离京前,会奏请皇帝,让岳父回北疆坐镇。只要岳父离开京城,皇帝对他的猜忌会减轻一些,六皇子也就安全些。”
这是围魏救赵之策。萧望舒领会其意:“好,我来安排。”
饭后,沈青崖召集府中核心人员议事。云飞扬、夜枭、沈忠,还有刚从禁军调回的雷猛,齐聚书房。
“我三日后南下平叛,京城这边,就交给各位了。”沈青崖开门见山,“雷猛,你随我南下,整顿军务是你的强项,三万卫所兵,我要你在一个月内练成精兵。”
雷猛抱拳:“末将领命!”
“云飞扬,你留下,保护郡主。”沈青崖看向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护卫,“我不在期间,郡主的安全就是你的头等大事。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云飞扬单膝跪地:“主公放心,属下必以性命护卫郡主周全!”
“夜枭。”沈青崖转向这位青崖阁的元老,“青崖阁的情报网,要全力运转。两件事:第一,追查王崇文的踪迹,一有消息,立即报给郡主;第二,监控京城各方势力动向,尤其是那些与王崇文有过往来的官员。”
夜枭点头:“属下明白。”
“沈忠。”沈青崖最后看向老管家,“府中事务,你多费心。对外,就说我南下平叛,府中一切如常,不可露出破绽。”
沈忠躬身:“老奴明白。”
布置完毕,众人退下,只留沈青崖与萧望舒。
“还有一件事。”沈青崖从怀中取出一枚印章,递给萧望舒,“这是青崖阁的阁主印。我不在期间,你就是青崖阁的新阁主,有权调动所有资源。”
萧望舒接过印章,入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印文是一个古朴的“崖”字。她握紧印章,感受到其中的分量:“你放心,我会守好这个家。”
“我相信你。”沈青崖握住她的手,“望舒,等我回来。”
“我等你。”萧望舒靠在他肩上,“但你也要答应我,平安归来。西南多瘴气,战阵凶险,你要保重自己。”
“我会的。”沈青崖轻抚她的发丝,“为了你,我也会活着回来。”
两人相拥,窗外梅花正盛,暗香浮动。离别的愁绪,在静谧中弥漫。
翌日,沈青崖正在兵部与林正则商议调兵细节,一名小吏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密信。
“国公爷,江南急件。”
沈青崖拆开一看,眉头渐锁。信是青崖阁在江南的负责人所写,汇报了两件事:第一,钦差张怀远已抵达扬州,正在调解漕帮内乱,但进展缓慢,三大帮派互不相让;第二,江南几个世家——以苏州陆家、杭州陈家、金陵王家为首——正在暗中串联,似有异动。
“江南世家……”林正则也看到了信的内容,忧心忡忡,“他们向来与朝廷若即若离。王崇文在时,还能用利益笼络他们。如今王崇文倒台,他们失去靠山,恐怕会生出二心。”
沈青崖沉思片刻:“林尚书,你与江南世家可有往来?”
“有些旧交。”林正则道,“家母出身苏州陆家,陆家家主陆文渊是我的表兄。但……多年未联系,情分已淡。”
“有情分就好。”沈青崖道,“烦请林尚书修书一封,以私人名义,劝陆文渊以大局为重,莫要生事。同时,我会奏请陛下,对江南世家稍作安抚——比如,减免部分赋税,允许世家子弟参加明年的恩科。”
这是软硬兼施。林正则点头:“国公爷考虑周全。我这就写信。”
正说着,门外又有人来报:“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请您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沈青崖与林正则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不祥预感。
赶到御书房,只见赵睿面色铁青,将一封奏折摔在御案上:“沈爱卿,你看看这个!”
沈青崖捡起奏折,是江南监察御史王守仁的密奏。奏折中弹劾江南三大世家——陆家、陈家、王家——勾结漕帮,私藏兵器,训练私兵,图谋不轨。更严重的是,奏折中提到,三大世家与海外倭寇有往来,疑似走私军械,资助倭寇骚扰沿海。
“陛下,此事……”沈青崖抬头。
“王守仁是朕的亲信,他的奏报,不会有假。”赵睿怒道,“朕原以为江南只是漕帮内乱,没想到世家也掺和其中,还与倭寇勾结!这是要造反吗!”
“陛下息怒。”沈青崖道,“王御史的奏报,还需核实。江南世家虽有不轨之图,但未必敢公然造反。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漕运,同时派人暗中调查世家与倭寇的往来。若证据确凿,再雷霆处置不迟。”
赵睿深呼吸,压下怒火:“沈爱卿所言有理。但朕担心,若江南真有变乱,与西南叛乱形成呼应,朝廷将首尾难顾。”
这担心不无道理。沈青崖道:“所以,臣必须尽快平定西南,然后回师江南。但在臣南下期间,江南不能乱。臣建议,派一位能臣坐镇江南,既安抚世家,又暗中调查。”
“派谁?”
“臣举荐两人。”沈青崖道,“明面上,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如礼部尚书徐光启,巡视江南,安抚人心。暗地里,派一位精明干练的官员,如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默,暗中调查世家与倭寇的往来。”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赵睿沉思片刻:“徐光启年事已高,舟车劳顿,恐怕……”
“正因年事高,才显得朝廷重视。”沈青崖道,“徐尚书是三朝元老,在江南士林中威望极高,他去,能稳定人心。”
“好,就依爱卿。”赵睿道,“但李默此人……朕记得,他曾是王崇文的门生?”
“李默确实曾是王崇文举荐的,但此人刚正不阿,与王崇文并非一路人。”沈青崖道,“王崇文倒台后,他第一个上疏弹劾王崇文余党,可见其忠。”
赵睿这才放心:“那就这么办。沈爱卿,你三日后南下,江南之事,朕会安排。但西南平叛,必须速战速决,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必不辱命。”
从宫中出来,沈青崖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城西一处僻静的茶馆。茶馆二楼雅间,萧望舒已等在那里。
“江南的事,你知道了?”沈青崖问。
萧望舒点头:“青崖阁的消息,比朝廷快半日。三大世家确实有异动,但他们与倭寇的往来,是最近才开始的——就在王崇文倒台之后。”
“王崇文的手,伸得真长。”沈青崖冷笑,“他在江南经营多年,与世家利益捆绑。如今他倒台,世家失去靠山,自然会寻找新的出路。与倭寇勾结,是他们的一步险棋。”
“但我不明白。”萧望舒蹙眉,“倭寇不过是一群海上流寇,能成什么气候?世家与他们勾结,能得到什么好处?”
“倭寇背后,恐怕另有其人。”沈青晏沉吟,“东海之外有倭国,倭国如今战乱不休,各大名(诸侯)争霸。我怀疑,有倭国大名想通过倭寇,试探大晏虚实,甚至想在大晏沿海建立据点。世家与倭寇勾结,可能是在为将来投靠倭国铺路。”
这个推测,让萧望舒倒吸一口冷气:“若真如此,江南危矣。沿海防线,多年未修,军备废弛。若倭寇大举来犯,恐怕……”
“所以,我必须尽快平定西南,然后挥师东进,整顿海防。”沈青崖道,“但在这之前,江南不能乱。望舒,我要你动用青崖阁在江南的所有力量,做两件事。”
“你说。”
“第一,查清三大世家与倭寇往来的具体细节——何时开始、如何联系、交易什么、倭寇的据点在哪里。第二,在漕帮中扶持我们的人,至少要控制一个帮派,确保漕运畅通。”
萧望舒眼中闪过锐光:“你要我插手江湖事?”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沈青崖道,“漕帮三大帮派——青龙帮、白虎帮、朱雀帮,白虎帮帮主白啸天与我有些交情,此人重义气,可争取。青龙帮帮主刘四海与王家关系密切,是敌非友。朱雀帮帮主朱七娘,是个女人,背景复杂,可争取,但需谨慎。”
他取出一枚玉佩,递给萧望舒:“这是当年白啸天给我的信物,你派人持此玉佩去见他,就说我请他帮忙,稳住漕运。条件……他可以提,只要不过分,都可答应。”
萧望舒接过玉佩,入手温润,雕刻着一条蟠龙:“我明白了。江南的事,交给我。”
“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亲自去江南。”沈青崖握住她的手,“京城虽然危险,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王崇文的余党不敢明目张胆动手。江南山高皇帝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萧望舒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中一暖:“好,我答应你,不亲自去。但青崖阁在江南的负责人,我要亲自见一见,交代清楚。”
“这个可以。”沈青崖点头,“但要秘密进行,不可走漏风声。”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夕阳西下,才各自离开。
景泰元年,二月初五,夜。
离沈青崖南下还有两日。这一晚,京城发生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久未露面的前太傅、致仕多年的老太师杨文渊,忽然在府中设宴,邀请朝中重臣赴宴。
杨文渊今年已八十有二,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然致仕多年,但影响力犹在。他设宴,没人敢不给面子。
沈青崖也在受邀之列。请柬是傍晚送到的,措辞客气,只说“老朽闲居日久,忽思故人,特邀诸位过府一叙,共赏梅花”。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宴不简单。杨文渊与王崇文是同年进士,两人关系匪浅。王崇文倒台后,杨文渊一直闭门谢客,此时突然设宴,必有深意。
“你去吗?”萧望舒问。
“去。”沈青崖道,“老太师的面子,不能不给。而且,我也想看看,这场‘群鸦之宴’,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会露面。”
他称这场宴为“群鸦之宴”,是因为杨文渊的府邸名为“栖鸦园”,更因为,他预感到这场宴上,将聚集一群各怀鬼胎的“乌鸦”。
酉时三刻,沈青崖带着云飞扬,来到栖鸦园。园子坐落在城东,占地广阔,古木参天。虽是夜晚,但园中灯火通明,梅花盛开,暗香浮动。
宾客陆续到来。沈青崖扫了一眼,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来了大半。礼部尚书徐光启、兵部尚书林正则、户部尚书陈廷玉、吏部尚书周明堂都在。还有几位勋贵,如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勇。甚至,连一向低调的几位宗室王爷也来了——福王赵栎、瑞王赵桢。
“镇国公到——”门房高声通报。
园中顿时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沈青崖。有敬畏,有嫉妒,有探究,有敌意。沈青崖面色如常,向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在仆从引导下,步入正厅。
正厅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主位,正是杨文渊。他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见沈青崖进来,他含笑招手:“青崖来了,坐,坐。”
沈青崖行礼:“晚辈见过老太师。”
“不必多礼。”杨文渊笑道,“老朽致仕多年,早已不是太师,当不起这个称呼。你如今是镇国公,位极人臣,该是老朽向你行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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